金澜会抽烟,但却不爱抽,也没有烟瘾。但是现在在这里,他需要烟为他将现实与理想之间撕开一条细微的缝隙,让他在缝隙中短暂失神。有时抽得急了,一晚上就能抽完一包万宝路。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太过大胆,毫不遮掩,明晃晃的,饱含欲望可又十足寂寞,像在滂沱雨夜中独行的车,无尽黑夜里,潇潇雨幕中只有一束孤独的白光。
像是要把他曾经不敢做的事情,都在这时找补回来似的。
他只看了十几分钟,对方就注意到他了,毕竟像金澜这样漂亮的青年还是十分显眼的。于是Ken也开始回看他,从脚到头打量他。
鞋子的款式略显普通,上面是一小截白藕似的脚踝,修身的黑色西装裤,细窄的腰,纯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段锁骨。一抹火星夹在骨感十足的两指间,白烟聚起又散开,后面是正在吞吐气息的唇。
Ken端了杯酒走过来,在金澜面前站定:May I sit here?
金澜笑笑,掐了烟,一句话也不说,捞起外套就起身走了。
别人都是喝酒需要配菜,他是抽烟时,需要就着一个侧影来佐味。
烟里没有酒精,可抽到最后人居然有几分醉意,但在侧影转过身来时如梦初醒。到底不是一个人,正脸看着不像,一开口就更不像了。
从那之后金澜再未参加过任何派对,他宁愿在假日开着租来的车去乡下兜风。僻静的公路上半天等不来一辆车,两旁是荒芜的草,而他坐在车内,看着一轮太阳缓缓下沉,然后在座椅上闭上眼,试图将血红的落日溶在眼里。
第三次是给房东太太的孙女Carol补习中文。金澜所租的公寓位于城郊,房东是上个世纪移民过来的中国人,老了之后不能落叶归根,于是对他们这些留学生一向热情,试图从相似的轮廓和乡音上找寻故土的慰藉,甚至对自家孙女的汉语教学也颇为上心。只是年纪大了,自己看报纸尚需要举个放大镜,要教Carol一笔一划地写字实在过于困难,于是几次登门,希望金澜方便的话能在周末拨上一个小时,来看着Carol学汉字。
报酬实在丰厚,更何况也不费事。Carol在旁边费劲地描字,金澜就对着电脑写实验报告。
嘿,金,毕竟是八九岁的小孩,坐久了也厌烦,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金澜说话:我可以吃个甜点吗?它都要冷了。祖父母和父母都是华裔,从小在这样的家族氛围内长大,Carol的中文口语还是很不错的。
可以啊。金澜说。
Carol的手立刻伸向桌上那盘舒芙蕾,双腿开心地在椅子上晃荡。
那我来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金澜停下工作,手伸向Carol面前的笔记本。
No!Carol手里还拿着勺子,失了先机,没能护住本子,立刻悲鸣一声。
金澜翻了两页,忍不住笑出声:太阳的太,你忘了里面还有一个点啊。你写的这个字是大。
它们很像!
差多了。重写吧。
Carol气呼呼地撇下勺子,重新拿笔,给每个忘了点的大阳补上那个点。
写好了!
不行,你这样是不会记住的。拿人钱财,忠人之事,金澜露出了严肃的一面。
哦,Im sick of it! Carol试图贿赂他:你也吃一点吧?
不了。
为什么?你喜欢其他的吗?Cheesecake?
金澜对着她笑了一笑:因为我不爱吃甜食。
真的吗?为什么?我的朋友们都爱吃啊,你是从小就不爱吃吗? Carol托着下巴想到一个自己新学的一个词:难道你有糖尿病?我妈妈说有糖尿病的人不能吃甜的,所以她从来不让爷爷吃。
你想知道?
Carol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满脸都写着我要听故事我不要写字。
那你先改错。要认真写。
又过了二十分钟,Carol重新奉上认真改好的作业,然后期待地看着金澜。
这么郑重其事地,金澜倒觉得,其实这事根本没什么了。
或许谈不上从小都不爱吃,金澜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那片海:我的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所以我从小是我妈带大的。那时候她在一家蛋糕店工作,工作很辛苦,不能带我出去玩,也不能给我买零食玩具,我唯一经常吃的零食就是她下班后带回来的、当天没有卖完的蛋糕。
天天吃,于是终于吃烦了,可是不能不吃,我不想让她伤心。
后来习惯了,还带到学校里当早饭吃,然后慢慢地,其他同学都以为我真的特别爱吃甜点了。
然后从小到大,和同学和朋友一起吃饭,他们都很照顾我,总是特地跟我说,这个菜是甜的,特地给你点的。
其实以前我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点菜,但是大家都很惊讶的样子。后来我想,算了,那就吃甜的吧。为了不让别人伤心,也为了不让别人惊讶。
Carol点点头,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那你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金澜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啊,一开始说清楚就好了。
太多的事情,都错在一开始张不开口。
Carol想了什么:你为什么对我就能说实话呢?她嘟起了嘴:你难道不怕我伤心吗?
因为你可爱。好啦,不要不开心了,我可是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
真的吗?受到莫名的信任,Carol于是立刻开心起来:你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件事吗?
金澜想了想,说:其实还是有的。我对我喜欢的那个人讲过。
Who?他在哪里?他长得好看吗?
金澜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Carol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过来。
金澜指向窗外海平线上的那轮太阳。
纤薄的海雾像点滴积累的情绪,它们积聚在一起,时常遮蔽视线,最终凝成靛蓝海面上一片不透明的白,仿佛未坦诚的心绪。金澜觉得,如果把自己的心具象化,那应该就像那片海雾。浓雾下沉,雾中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只有一个模糊的灰白剪影。
但是太阳出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雾气上升,周遭的景致逐渐明朗,海面重归平静,至多在海风飘荡时略有起伏,像一匹柔顺的缎子,令人想要亲抚。
太阳?刚改完错字,Carol对这个词印象深刻,她一脸不悦:你骗我,人怎么可能住在太阳上。
金澜摇摇头:不是太阳,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东方。
海风卷起他柔软的头发,顺着面颊掠走了他未说出口的思念。但愿海风慈悲,能跨越陆地,跨越海域,将一句我好想你送致遥远的东方。
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金澜那边还在中午时,洛纬秋正溺在深夜的梦里。
他梦见蓝天白云,梦见金澜站在海边,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真切。洛纬秋向前跑了一段,两个人近了些,可还是听不清。最后他不得不走了好久,走得好累,才走到金澜身边。
梦里的金澜示意他低头,他附耳过去,心想这次总算可以听清了,却不曾想在低头的一瞬间,金澜忽然抬头在他脸上轻啄一口。
一个比蚊子叮都要轻的吻,生生将洛纬秋吓醒了。
他在黑暗中,从床上坐起来,重头审视这个梦。
这离广义上的噩梦绝对有十万八千里,梦里没有怪兽,没有丧尸,没有无法结束的考试,没有算不出的题。
蓝天白云不可怕,大海不可怕。难道可怕的是金澜吗?也不对。梦里的他表情温柔,眉目间甚至带着忧伤。
到底是为什么?
前两天学校举办校园戏剧节,洛纬秋原本对这类活动毫无兴趣,但那天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进礼堂,看了一出戏。
是学校戏剧社新编的《梁祝》。这次的改编力求新意,主打欢乐,因此改掉了原本那个珠沉玉损的结局,给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一个美满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反派退场,佳偶自天成。
洛纬秋忽然很羡慕这一版的梁山伯。不仅是为最后那个happy ending,还为祝英台是个女的。
如果,梁山伯在祝英台还是男儿装、二人以兄弟相称时就动心了,那他会怎么选择?
想必就算是纠结也无需太久,因为祝英台终究是女儿身。
皆大欢喜。多好。
一个念头跃入心头:如果金澜也是个女的就好了。把洛纬秋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要他是她,他宁肯金澜骗自己,宁肯金澜不辞而别。洛纬秋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他在心中对金澜退步再退步,他的底线可以一低再低,最后却发现,只有这一步是无路可退的。
魏寒早上醒来之时,看见洛纬秋坐在床前发呆。
他问洛纬秋怎么了。
洛纬秋面色不佳:我心情不好。
啊?魏寒揉揉眼,说:为啥啊?
学长。洛纬秋言简意赅。自那件事之后,在他们二人之间,学长一词就专指金澜了。
嗨,你一提这事我就生气,我上次好不容易给你俩搭了线,有啥仇有啥怨不能当面解释清啊?你俩真行,一共就说了不到五句。你现在好了,你难受,结果人家跑了,你想骂他都没地骂了。
你又不是在说媒,什么搭不搭线的。
操,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见个搭线啊。
看着洛纬秋落魄的样子,魏寒也不忍心了:哎,算了,反正他也快回来了。我记得好像是秋天?还是冬天?我等会再看一眼。
这次洛纬秋成功抓住了关键:你怎么知道的?
啊?魏寒挠挠头,说:就,他发邮件跟我说的啊。
邮件?
对啊,难道还是打国际长途啊?那可老贵了,我记得我表姐出国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邮箱?我都没有他的邮箱。洛纬秋盯着他。
魏寒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没有水平。这不废话吗,你不找他要怎么会有?
你找他要了?
这个魏寒在脑海里搜寻着相关的记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天的情景:不是我要的,他主动给我留的,他说有时候可能会没有及时看到手机没电,接不到电话,有什么事就给他发邮件,一般来说,他一天要看好几次邮箱。
洛纬秋皱着眉,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你咋了?
那天找不到他的人是我,他从来没想过给我留邮箱。
多大点事,我这就把他邮箱发给你不就得了。
愤怒和伤心终于在眼底集结,洛纬秋忽然失望到了极点,难受到了极点。邮箱只是一个导火索,他绝非吃魏寒的醋。他愿意为金澜步步后退。他说谎,他原谅。他不辞而别,他依旧原谅。他还能怎么为他退步?
可是为什么这人从头到尾就好像没有心疼过他一样,不仅骗了他,还要留他一个人在此地挣扎思索,还连一个备用的联系方式都不给他留,让他的所有退步成了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金澜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这是不是又是他的谎言?
我不要。
魏寒一愣。
洛纬秋开口了,他的口气一开始还算镇定,到后面逐渐失控:他的邮箱是什么好东西吗?我非有不可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关我什么事啊,他最好一辈子别回来!不然我
不然怎样?他终究没有说下去。
操你发个屁火啊,一个邮箱地址,又不是他家祖坟地址!你魏寒觉得洛纬秋简直莫名其妙。
却见洛纬秋的眼睛盯着膝盖,头慢慢低了下去,十指无力地插在发间。
魏寒见过各种样子的洛纬秋。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洛纬秋发火,却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伤心。
当晚,魏寒偷摸给金澜发邮件。
「学长,你快回来吧,洛纬秋最近不大正常。」
魏寒寄希望于金澜,他有种奇异的直觉:金澜能治好洛纬秋。
正赶上那边金澜白天看邮箱,回信来得很快:
「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魏寒回想起洛纬秋那番话。
魏寒感到为难:总不能说,他说你最好一辈子别回来吧
但好在他领会精神,紧扣要点:
「反正等你回来之后把你们之间的恩怨了结一下,他估计就好了。虽然学长你当初没有及时澄清身份这事是很过分,但是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实在不行你让他骂两句,然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都没有牵扯了。」
文中内句台词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五幕第三场第二十景(其实就是结尾的地方)。
第57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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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澜的确提前回国了。但不是为了洛纬秋。
在国外的公寓里收到邀请的那一刻先是吃惊,然后恍惚起来。已经多少年没见了呢,算不出来,因为不能确定到底是从哪一天断了联系的,所以离别的期限也不明朗。
没有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这种明确的话,似乎就是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两个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而突然有一天,平时放学都要一起回家的人,原来也会在自己在班门口等待时,十分不自然地出来说一句:我今天有事,你先走吧。
慢慢地,慢慢地,见面的机会也几近没有,就这样彻底断了联系。偶尔在学校走廊或食堂里碰到时,也不过蜻蜓点水般掠过一眼,然后各自将头扭到不同的方向。
原来与多年好友绝交是这样的流程。
甚至到如今,一个能直接联系到彼此的方式都没有了,连结婚的消息都是通过同学的同学辗转得知。
当时带话的人是这样说的:佟楚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来看看,大家一起吃顿饭,实在忙的话就算了,不强求。
金澜看了看日期,又考虑了一下项目的进度与排期,最后加班加点忙了两个月,提前半个月申请回国。
于是,在一个冬夜,金澜乘坐的飞机降落到了H市,而非学校所在的城市。
下了机坐摆渡车时窗外开始飘雪,金澜还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原本在H市上大学的秦岁安,虽然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仍然可以气得她在群里嗷嗷叫:啊啊啊老娘也想回去!
金澜回:先把你的报告写完。
秦岁安拉黑了他。
窗外的确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一点星星点点的光,时明时灭。摆渡车到站后,人们依次下车,金澜坐在最后,他在经过前面一个位置时,发现一位戴眼镜的女士起身准备下车,可她的手包还放在旁边的空座上。金澜出声提醒了下,那位女士才发现自己的疏忽。
谢谢你。当时她回头,向金澜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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