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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好睡觉(156)

    是在床榻上借着醉酒却又无比清醒的缠绵,是唇齿相依,玉暖生香,是肌肤相亲,抛却一切,是心旌摇曳,难抵诱惑,是自持不定,邪念横生,是想将自己放在心里不敢有半分亵渎疼惜的人拉下神坛,进与退之间,守不住那底线,放纵了真心。
    是想说我想你爱我,但终未宣之于口的自己,是觉得自己卑鄙又羞耻,肮脏又懦弱,藏在一身华贵皮囊下早已腐臭不堪的江折春。
    然后那梦又开始变化了。
    梦里面是血腥的一片,云平只觉得自己踩在血海里,那血海浸没到脚踝,叫她微微摇晃着,举步维艰,那一片混动的红里亮起了微弱柔和的白光,光照下来的地方洁白干净,光里好似站着她很熟悉的人,于是她想行过去,可走起路来七扭八歪,四肢无力,只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
    她缓步往前走,那背影很熟悉,立在光里微微侧头,但那张脸,那面目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云平下意识知道他是谁,于是云平向他走近,轻声呼唤:师父师父
    她走着走着,越走越近,伸手似乎就能触及到他,可那周遭却突然一寒,鲜红的血液沸腾翻涌起来,朝这个人涌去,一点点吞没了这个人,刹那间眼前一黑,再亮起时那柔和的白光陡然一变,变得猩红,那个人已不再站着,跪坐在那里,他的头发已不再黑顺了,花白干枯着披散在肩上,肩膀上有两个血淋淋的大钩子穿过,钩子的末端是两条大铁链,不断地延伸出去,长且没有尽头,直至没入黑暗里,那手在地面上抓划,发出尖锐难听的声响,像是骨头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他动作着,那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叮当声。
    那声响一点点撞进云平的耳朵里,像是用锯子在锯她的骨头,叫她浑身战栗,止不住惊恐。
    不!
    云平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眼,想要甩开那声响,可那声响却越发响亮,直至忽然间那猩红的光一灭,又叫周遭归于寂静。
    可随即又有声音响了起来,是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和善又温柔,还伴着清脆悦耳的鸟鸣。
    你不要总是想着贪玩,功课做不好,又要叫师父责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我自然要待你好的。
    我是担心你,你已经快同我成亲了,怎么还总是一副爱玩闹的性子?
    若是我同师父不在你的身边,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是,我既做你的兄长,又做你的朋友与爱侣,这样不好吗?
    同门之谊,青梅竹马!白首为约,永不分离!
    那声响越来越大,云平下意识睁开了眼,只瞧见那白光之下有一年轻男子穿着整洁的白衫正对她笑,他一瞧见云平就弯起眉眼,向她伸出手去,示意去云平去抓住他。
    师妹。他的声音飘忽起来,好似香炉之中的青烟,又好似山间的云雾,仿佛高空万里的渺渺层云,那样不可捉摸。
    云平下意识伸出的手忽的定住了,那男子又呼唤一声,随后那眼口鼻耳之中逐步流出鲜血来,是那样叫人悚然,一道道落在男子白净的面皮上,好似血泪。
    阿春!阿春!你怨我是不是?你怨我是不是?他的模样开始变得憔悴消瘦,变得苍老,原本合身的衣袍也逐渐松宽,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那惨白的灯光又倏忽一变,变作了那刺眼的红。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他突然收回了手,伸手扯动自己的衣衫,模糊之中露出那个血肉模糊,被深深剜下一块皮的胸膛,他是那样形销骨立,肌肤贴在骨头上,显出凹凸的骨骼来。
    阿春!你恨我吧!你恨我吧!他努力睁大了眼,口中又呕出鲜血来。
    他的腹部凭空出现一把剑,贯穿了他,那鲜血以腹部的伤口为中心往外不断地晕染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落进血海之中,再也分不清哪一滴是他的血,可他还是双手抓住那宝剑的锋刃缓步往前走着,最后伸出手想要触碰云平,可那指尖悬在那方寸之间再不能进半步,他便噗的一下往前扑倒,叫血海翻滚着吞没了。
    云平尖叫一声退后一步,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回忆,只是急忙又闭上了眼扭过身去。
    可这景象却好似不会停止,即便她不断躲避逃离,总有温热的气息扑面,促使她睁开眼去看。
    可是,可是
    可是一睁开眼睛,就是苏震坤的刀毫无阻拦地斩断了云澄的手。
    还有她的头颅。
    只要她一睁开眼,就能反复瞧见那个场景,一遍又一遍出现,磋磨着她的神经,消磨着她的意志。
    那头颅啪嗒一声落进血海里,溅起好大的血浪,那头颅离开脖颈时流出的血也喷溅了云平满脸,那血是温热的,还带着一股奇异的芳香。
    云平身子木在那里,眼睛下意识往云澄的头颅去看。追 文 2\呤б久2/[久{б
    少女的唇还叫那行贝齿咬着,眼睛睁得圆圆的,还带着几分灵动和狡黠,可已经黯淡无光了。
    那双眼睛好似蒙尘的宝石一般,不再有光泽了。
    云平盯着那双眼睛,心跳得快极了,她心悸、发慌、出汗,只觉得几乎无法站立,她想要站直,可身子发软,不管怎么样都使不出力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摔倒在血海之中,看着云澄那颗头颅随着血海漂浮,可是她连触碰和靠近都不敢。
    她想呕吐,将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呕出来,可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
    她想流泪,想大声地哭喊咆哮,可她动不了,她甚至不能挪动自己的眼睛,只能牢牢地,牢牢地盯住云澄的头颅。
    她想呼喊,去叫云澄的名字,可她的喉咙好似叫一只铁做的手钳住了一般,那舌头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努力地张嘴,即便面色涨红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要!
    不要!
    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苍天啊!你要拿就拿走我的命,她还年轻,别带她走!别带她走!
    她终于陷入比前两个场景之中更叫她恐惧惊恨的梦魇,彻底击垮她的意志,叫她直面自己最害怕恐惧的一面。
    她惊惧着闭上了眼,想逃离这个梦境。
    可双眼再睁开时,苏震坤的刀又一次往前。
    斩下了云澄的头颅。
    云平只能眼睁睁再度看着云澄死去,耳边回荡着云澄的声音。
    我就算死了,也同你没什么干系。
    屋子里的灯光已经有些昏暗,鸳鸯侯蹲坐在桌边舔着爪子,舔着舔着心思不定起来,牢牢盯着桌子上的镇纸,随后用爪子拨弄着,将桌上的镇纸推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方得满意。
    在深夜飞行的飞舟上,这样安静的氛围之中突然发出这样大的声响,自然不会有人听不见,守在一旁小房之中的二娘那里就传来了紧张的喊声,随后就推门进来两个人来。
    云平叫这巨大声响所惊醒,狠狠打了个寒噤,好似落进无边的黑暗里,可转眼间又回到人间。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停滞住,身体也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来,迟钝和倦意几乎如同山一般将她压垮,整个人靠躺在书房的榻上,明明是温暖的室内,整个人却叫汗湿透,好似水里捞出来一般睁着眼呆卧着,听见推门声和脚步声才木然地转过了头看过去。
    尊上?怎么了?先进来的姑娘一进门就嗅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她手里持着烛台,面上还带着倦意,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晃动,只能照清她的半张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远不近的,只有一点光溜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上。
    前者是二娘,后者是乌鳢。
    不,没什么,猫儿淘气。云平似是倦极,懒懒地合了眼,手指轻轻一松,那酒壶就勾不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鸳鸯侯跳过来伸手拨弄几下,又玩了起来,云平往桌子那边瞧了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只是鸳鸯侯不小心把镇纸弄到地上了。
    捣了乱的猫则玩了一会酒壶又蹲坐回桌子上,背对着门口的两个人,尾巴从桌沿垂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动着,接着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睛都眯在那里,变作两条细小的缝,模样滑稽又可爱。
    云平对着那猫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支起自己的身子,阻止了二娘像要帮忙的动作,摇晃着踱步到桌边,扶着桌子勉力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镇纸,却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将那镇纸缓缓捡了起来。
    她将那手中的镇纸看了一看,侧脸映着朦胧的灯光,可以瞧见她面颊上微晕的红来,她的眼尾也带一点红,双眼惺忪,抓着那块镇纸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捏在手里细看。
    那东西其实说是镇纸,实际上不过是一块青黑平正的小石头,约莫巴掌宽大,摸起来甚是光滑平整,应当是常年被人把玩才会如此,石面上用小篆阴刻澄霄一色四个字,字用金漆描色,但已然有些脱落了。
    偶尔得见旧物,云平不由未怔,这东西是云澄以往新对篆刻起了兴趣时随手刻来玩的,后来云平见模样好看便拿来搁在桌上做镇纸。
    鸳鸯侯见她不动,只是看着掌心那颗石头,便上前几步,尾巴同旗杆一样竖着,便低头用那油光水亮的脑袋来蹭云平拿着镇纸的手。
    云平轻叹一口气,伸手抓了抓鸳鸯侯的脑袋,接着拍了两下又站起身来,用袖子将那本就没有的灰尘揩了,才将镇纸搁在怀中,揉着额角对着二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二娘说了个时间,云平只觉得头脑发昏,勉强才想起她先前醉酒睡过去的时间,才不过短短一刻钟而已。
    她问了时间便又呆愣出神,努力睁大了眼想叫自己不要陷入混沌里,可昏沉睡意而松脱的枷锁释放出了那段云平不愿去记住的梦境,像是惊雷一般将云平唤醒,叫她打了个哆嗦,又缓缓坐正了。
    她动作间似是惊动了原本同她一道安然惬意的鸳鸯侯,叫这猫吓了一跳,一下子跃下桌子,屁股一扭,尾巴一摆,便又不知道往何处寻乐子去了。
    二娘轻声唤她:尊上?
    云平的心还跳得飞快,手脚却发软,只是撑着额头下意识道:阿澄呢?
    二娘张了张嘴还没有回答,云平就长长地啊了一声道:她走了,她走了。
    随后她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低低地垂下去,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道。
    她走了。
    云澄与苏震坤这一击收毕,风雪就立时肆虐起来。
    云平想抓着云澄说话,可云澄便趁众人都不曾反应过来,就挣了云平的手走了。
    明云阁一事,云平虽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但最终还是叫单兰逃脱。
    云平掷出去的那一剑和云澄踢出去的那一块青砖只来得及救下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个人,单兰只受了些轻伤,于是就借着云平云澄二人同苏震坤搏斗之际,单兰同那药人掳人一次不成还想再试,可不曾想下一刻苏震坤的暴怒吼声就随着他的刀锋劈了过来,吓得单兰不敢再生心思,急忙奔远,遁入风雪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单兰既阴谋败露,遁逃离开,阁中主事之人自然就变成了单不秋现在应称为蔺不秋他岁数轻,又是娇养长大的,遇到这事多少是免不了颓唐的,只得是隐耀君出来代掌部分事宜,经此一事,明云阁元气大伤,声势渐颓。
    而明云阁这事情一出,蔺不秋即便晓得这事的苦主是黎未晓,又晓得出于公理正义来说云平并未做错,但他不是笨人,回想道先前那番云平有意的接近,便是为了这最后的目的,他心中自然生了芥蒂,云平走时面都没有露,谁也没有见。
    既是这样,乌鳢作为云平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还能在那里待着受气,她倒是自觉得很,还不待明云阁出口赶人,就自己默不作声回来了。
    二娘来问云平对乌鳢的处置,云平只是摆摆手,示意她还是做原先的职位,这样一来,夜里在书房旁守夜的人便从一个人变作了两个人。
    等到云平回到飞舟上,才晓得黎未晓已被李无尘晏朝二人送回了飞舟。晏朝晏夕两姐弟并不曾多说什么话,只是相互珍重,便又各自分开。
    黎未晓本来是要走往苏家去的,却在临走时遇到了前来拜别道谢的苏震坤,眼见得苏烈音跟在这位苏家主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戚青玉眉头紧皱,却也坦然,这两个人在苏震坤道别之后,被一左一右拎着走了。
    青衣姑娘面色淡淡,倒是苏烈音面色惨白,映着那身红衣显得十分滑稽,而苏震坤晓得黎未晓要往苏家去,便也大手一挥将人带上。
    出了这样大的事,北辰自然也是待不下去了,单兰逃走后不过四五个时辰,这艘巨大的飞舟便从云港停泊处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明云阁之事暂告一段落,但单兰逃走毕竟是个巨大的隐患,云平一边加派人手去搜寻他的下落,另一边下令飞舟往天极宗去开。
    从北辰离开的时候,天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落到甲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苏震坤走后天色渐沉,云平压下心中复杂感受在书房坐着,想着不久前自己口不对心说的话和白龙的表情。
    云平说出来的话那样伤人,云澄本是倨傲一条白龙,又怎么受得了这份气,帮她挡了刀后离开前还骂了一句:我说值得就值得,凭什么要你来替我的事情做决定?我就算死了,也同你没什么干系。
    鸳鸯侯攀上她的膝头要摸,云平瞧着那黑猫心中就不免感觉奇怪,盯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两把,便又将黑猫赶下膝去,叫人送了酒来,而那酒正是醉罗汉,入口绵密香醇,但后劲极大,云平酒量本来就浅,又叫心魔所困,这才做下这样的梦来。
    一夜醉酒,醒来时头犹发昏作痛,云平立在船头吹风,好似这样才能叫她清醒些,不至于被昏沉的头脑打断了思绪,衣衫也不曾换,只是拗不过乌鳢,披了她递来的披风,吐出一口白气,又吸一口冰凉凉的风,醒了不少。而二娘则站在她身后说话,另一旁戴着面具的沉默女侍则握着刀像是松柏一般站立着,傲立雪中。
    再过两日船便到天极宗了。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对二娘道:你到时候就能见到你哥哥了,你开不开心?
    二娘笑道:我哥哥这样榆木一般的人,见到我也只会是傻笑,瞧见他才不高兴的。
    云平摇了摇头:你这样说他,他到时候哭与你看,瞧你怎么说。
    二娘道:他要只是会哭哭啼啼的,尊上不如辞了他,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阁里不养闲人的。
    云平听她这样说话却笑道:你以为你哥哥什么都不做吗?他是个极守信重诺的君子,我已央他做了一件事做了很久,他做得很好。
    二娘一听就好奇道:是叫他做什么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吗?
    云平似乎觉得她这话有趣,终于稍稍露出了那么一些真心快意的笑容,可旋即又收回变作以往的和煦微笑,像是玩笑一般道:若是等我死了,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二娘闻言微微惊愕道:尊上何故说这样的话?
    云平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将头扭过去看雪景道:不过是玩笑话,苏二娘这样聪明的人竟也能当真?
    二娘听她这样说才微微放下心来道:尊上不要说这种话吓人。
    云平却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又话锋一转问起单兰的近况,而二娘心中虽然不解,甚至隐约因为云平这句玩笑而心中生出不安来,但还是竭力忽略掉那奇怪的感受,向云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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