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那颠倒的山峰、人类梦呓般的低语以及电流噪波形成的嘈切之声,仍停留在苏音的意识深处,每每思及,皆会形成强烈的条件反射,如头疼、心悸以及……短暂的晕眩。
纵使每次晕眩的时间皆不过一两秒钟,然而对苏音来说,这却已足够证明一件事:
玉笔峰上(或峰底),存在着某些……“存在”。
或许是邪修、或许是妖魔精怪,又或许是某种灵器乃至于秘境。
苏音并说不准那是什么,亦无法通过回忆去感应TA。
她只知道,那个存在,很强大。
强过她此前所遇的一切诡物,强到就连天心道人这样的强者也只能以七年布局、入画之笔,竭尽所能地模糊掉TA的存在,以使之无法因此而生出感应,直到苏音出现。
她这个外来者,便是破局的关键。
立在渡头边,望着远处浩渺宽阔的江面,苏音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盛夏七月,风热烘烘地,扑上身时带着潮湿的水汽,她莲青色的道袍已溅上了不少水渍,袖畔也蒙了一层水雾。
苏音以天元真灵隔开那粘腻的体感,纵目远眺。
这一刻,她心中所思、眼前所见,只有接天连地的浩大江水。
兀自出了会儿神,她方才拂去袖角的水珠,转身从大青驴的驴背上取过粗布琴囊,负在了身上。
江水被夏风吹动,白浪翻卷不息,泊在码头的楼船也随水晃动,水手与船工们喊着号子,风帆被合力拉起了一半,大风将那厚重的帆布也吹起了一角,“扑啦啦”地作响。
将要启航了。
再过不上半个时辰,苏音便将乘坐这艘楼船,离开惊鹤城。
自城北码头出发,走半天的水路转入洪波江,再由洪波江入海,经越城、海城等诸城,便可搭乘行商的海船前往东海国。
这一路至少得走上大半个月,苏音却也并不打算御风而行。
她飞不了那么远,且伤势也还没好全,又不时会犯个晕眩啥的,还是选择凡人的赶路方式比较稳妥。
况且,她也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
“要在海上面走好久好久,然后就能到大风城啦,大风城特别大、特别热闹呢,蓝蓝的可漂亮啦。”
朱朱偎在苏音身旁,小手紧紧拉着她的袍摆,一脸神往地看着那艘楼船,脸上尽是欢喜。
四年前她下山寻找阿公,便是在大风城被人捉了去,后几经辗转,才来到了苏音所在的小方县,如今要回家了,她自是开心得紧。
阿白的心情也很好。
他素来喜水,凡有水之处或是阴雨的天气,他的心情都会很好。只他远不及朱朱善言,此时也只安静地立在苏音的身旁,眯着眼睛看向江面。
江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白亮刺目,阿白身上的水灵之息仿佛也受此影响,由冰蓝转作一种极浅的蓝,在苏音的灵视中,几乎与水色天光融为一体。
苏音收回灵视,摸了块豆饼喂给大青驴,心绪则转回了沙井坊。
打从事发那晚起,她连着做了十来天的梦。
美梦。
不过,那些梦并不是属于她的。
确切说来,苏音是在入睡之后“旁观”到了一个个由沙井坊众百姓的执念、期盼以及愿望凝结而成的幻境。
这其中最令她难忘的,便是焦家姐弟。
这姐弟俩一年前外出寻宝,就此失踪,母亲焦吴氏拖着病体四处请人寻找他们,还要照顾年幼的另一双儿女,身子越来越差。
然而,焦吴氏却是沙井坊少数几个不曾入梦之人。
或许是现实太过坚硬,将她的灵魂磨砺得无比强悍,也或许是人生太苦,让她连做梦都成了奢望。
是故,虽然身体无比羸弱,可吴氏的心却始终未受“梦塚”的诱惑,神智亦始终清醒自持。
对这样的女子,苏音是心怀钦佩的。
她曾见过与吴氏相似的人。
在演艺圈里,如吴氏这般不肯屈从于他人、只专注于走好脚下之路的演员或是艺术家,并不鲜见。
她或他绝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幻想,更不会沉溺于美梦难以自持。在他们的人生信条中,求人始终不如求己,他们也坚信着,唯有自己挺直了腰杆,那条人生之路才更值得继续前行。
后来苏音才知晓,吴氏几乎从不做梦。
她太累了。
病弱的身体、每日里从早到晚的操劳,让倦怠一直渗透进了她的神魂骨髓。每晚脑袋一沾枕,她便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因此,苏音“旁观”到的与焦吴氏有关的梦,并非出自于吴氏,而是她年幼的孩子们的梦。
他们还小,神识稚嫩,为了一碗烧肉便能做上一场美梦。
而若非苏音及时破解“梦塚”,以这两个孩子羸弱的体质,根本撑不了几日便会耗尽精魂,变成一具“活死人”,亦即现代医学术语中的“植物人”。
有呼吸、有心跳,神智却永远陷入黑暗,再也不会醒来。
此亦是灵虚道人所言之“死”。
第395章 蝴蝶不知身是梦
梦塚最邪性的地方,便在于它并非真的要人的“命”。
它要的只是人类的精神力罢了。
可是,精神若消耗殆尽,则人便也成了毫无知觉地存于世间的一具躯壳,其与死亡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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