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轻微窸窸窣窣的声音,公主转了转眼珠,发现是一只硕大的蟑螂爬过,走几步停一会儿,走几步停一会儿,晃动着触须,探头探脑的样子。
越国公主眨了眨眼睛,脸上现出十分的狠厉,抬脚就碾死了那只蟑螂,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公主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转了转脚腕子,踩了个透透的。这才松开脚,嫌弃地看一眼蟑螂的尸体,拿脚在绒毯上蹭了蹭,露出了一点鄙夷的神色。
南征的军帐中,一个身穿盔甲,面目刚毅的男子,站在沙盘前预想敌军的走势,不时插下一面红旗,以示标记,偶尔双手抱胸,低眸沉思,倏而轻触额头,似有良计在胸。
边上坐着一人,羽扇纶巾,留着长须美髯,眼睛黑如点漆,纤浓羽睫微垂,眉目俊朗。
手中的羽毛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神情说不出的一派安然,好似并不是置身于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沙场,而是在院子里闲庭漫步,分花拂柳。
此人名叫吕冠京,是钱穆手下颇得信任的谋士。
这时一个小兵奔进来道:“将军,京都来信,八百里加急。”
钱穆接过信笺,打开一看,是钱望的来信,虽然只是寥寥数字,但字字珠玑。
钱穆捏着信犹豫了一会,手拿着在油灯上点燃了,等到火舌腾起,才扔到灯烛里面,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灰烬。
自大军南下势如破竹,军中的谣言就甚嚣尘上,有说皇上得高人指点,行军排阵无一不是有如神助。
也有人说是越国军中出了奸细,所以钱望大军才会对越国了如指掌。
但一切都是谣言而已,没有实锤,传话之人也没有实证。于是也仅止于此,没掀起多大的浪花。
钱穆背着手看了一眼位子上的吕冠京:“请先生在军中散播消息,就说我军得到了一张越国的详细兵防图,正是五皇子献给皇上的。”
吕冠京思索了片刻,忽而抚掌笑道:“将军心思绝妙,使流言铺天盖地,传播大业已经对越国兵事了如指掌,越国就会军心涣散,攻克都城指日可待。而且祸水东引,让矛头指向豫亲王。”
帐中一灯如豆,钱穆看着那一点灯火,目光变得深沉无比,眼睛幽深如两汪看不见底的墨泉:“兵不厌诈。”
两个月后,越国被屠戮殆尽,举国投降,成为了大业的一块版图,大业军队继续朝着越国都城郢城推进,一路大开大合,如入无人之境。
经过战火厮杀的地方,哀嚎遍野,人心惶惶,沿途可见仓皇奔逃的难民,有的拖妻带子,谨小慎微。
偶尔撞见巡视的大业军队,眼中不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恨意。若是可以,恨不得上去啖其肉,饮其血,但看一眼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终究还是默默叹了口气,扶持着老父继续赶路,国是灭了,但家还在,若是一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行事,这一大家子可就没有活路了。
而在郢城这样繁华的都城中,街上一改几日前的萧条和行人稀少,此刻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人头攒攒,有人读着皇榜,众人听见越国割地投降,都是一派义愤填膺,眼含屈辱的泪花。
有一个大汉又怒又悲,心有戚戚焉,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
大汉走向皇榜旁的一名将士,揪住他的衣领,瞪着眼睛道:“他奶奶的,老子也要从军,我可不做亡国奴,死也要死在战场上,非割下几个敌首不可。”
有几个人也是一股热血上涌,应和着要一同杀敌。还有人张罗着要帮大汉照料卧床的老母。
那兵士却是冷冷看他们一眼,拍了拍被大汉揪乱的衣领,面无表情地道:“再过几日大业军队就会兵临城下,越国即将不复存在,还是多想想怎么保命为好。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乍然听到,寒意还是从脚底漫上四肢百骸,冰寒彻骨,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所适从。
家仇国恨齐齐涌上心头,耳边响起了号角声,眼前是战场炼狱,只觉得满目疮痍。
有那经受不住打击的妇孺,已是捂着脸哭泣了起来,不一会就此起彼伏,哀哀的哭泣声好似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说不出的绝望无助,搅得人心神不宁,惶惶惑惑。
人群边缘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头戴斗笠,一身玄色衣衫,默默张望着人群的动静。
虽然斗笠遮住了他的神情,但垂在身侧紧捏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怨愤不甘。
忽而,他扭身离去,走过了几个街口,停在一间宅院面前,大步走了进去。
宅子里寂寂无声,草木长得葱茏,廖无人烟。男子走进前厅,已有一人在屋中侯着,看见男子进来了,也不起身,慢吞吞的呷了一口茶水才不咸不淡地起身行了一礼:“参见七皇子。”
第107章 司马丘
越国七皇子司马丘似乎是见惯了眼前之人的无礼,也不放在心上,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算是答复。
司马丘揭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清丽俊秀的脸庞,继承了越国皇室的过人美貌,只是可惜左眼下有一道寸长的伤疤,硬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那比女子还要美丽的容颜,若是有人见了,必会直呼可惜。
朱季复又迤迤然径自坐下了,悠然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七皇子刚才可是去了城门口?想来郢城的百姓都按耐不住了吧?毕竟即将家不家,国不国,日子也前途未卜,心中定然不安生。”
司马丘看着朱季面上一派安然,将亡国一事说成了茶余饭后的调料,不干己事的模样,心中就是一阵腻烦,看着朱季复的眼神也有些犀利。冷下了脸皮说道:“你来寻我到底有何事情?”
朱季听出了司马丘话中的不耐烦,只是微微一笑:“主子让我来寻你自然是有要事相托,与其坐以待毙,伤春悲秋,不若出手整治越国的叛徒,国虽亡了,但也不能任由小人横行。”
司马丘神色冷凝了下来,左眼下的疤痕翼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栖悦公主,她在出使大业前曾偷偷进过太子的书房。而且兵防图是大业五皇子进献给大业皇帝的。”朱季目光幽寂道。
司马丘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他也只是当成谣言而已,并未深究,此刻听朱季郑重其事的提起,难免有些惊诧。
“栖悦,她怎么会做投敌叛国的事情,她可是越国的公主!”司马丘难以置信道,因为着急,双颊也有些发红,配上白玉般的肌肤,就像是一碗刚出炉的雪白豆花,秀色可餐,让人食指大动,只是左脸深深的刀疤过于突兀,就像是花瓣溃烂的梨花,再美也有瑕疵,让人扼腕叹息。
司马丘对于栖悦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幼时,她软软小小一个团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司马丘身后,说着小奶音要司马丘抱,吧唧一口亲在司马丘脸上,留下一脸的口水。
还要坐在他身上骑马玩,张着小嘴含糊不清的说着:“马..马儿..”。
司马丘被皇上责罚了,栖悦还会撩起衣袖为他擦去泪痕,边擦边说:“七哥不哭,父皇气过了就好了。”
说完,还往司马丘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拍着手小大人的说道:“七哥乖,吃了糕饼就开心了,我陪你去打鸟玩。”
朱季把司马丘的神情看在眼里,淡淡道:“不要忘记了,你只是一个杀人工具,工具是不需要情感的。如果你不能唯命是从,那就只能被取代,我不介意换一个更冷血无情,更听话的死士。”
司马丘神色变幻了一会,艰难的说着:“我知道了,我会完成任务的。”说完,两手只是无力的垂在身侧,小指控制不住的抽动了几下。
越国皇室残余放言出,越国公主和豫亲王是越国的罪人,举残余之力也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国公主听见这个传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深深知道越国皇室培育出的死士有多可怕,手段残酷,为人狠辣,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若是自己落入了他们手中,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下场何止凄惨而已,只怕是要受尽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国公主百口莫辩,心中无比责怪孙萧害得他们落入如此境地,她不光变成了亡国公主,而且性命堪虞,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面,有了今日没有明天,惶惶度日。
越国公主闯进了孙萧的书房,厉声诘问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劳什子兵防图,是不是你在背后动作?你究竟搞得什么鬼,害得我成为越国皇室的罪人,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只会被人斥骂!”
孙萧早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自然不耐烦与越国公主多说,手中紧紧捏着一本奏折,盯着上面的红色印章出神,似乎没有听见越国公主在说些什么,亦或是听见了,也只当不知道。
越国公主更是怒从心起,上前劈手夺过孙萧手中的奏章:“孙萧,你不要忘了,我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为人高傲了一些,虚情假意了一些,首鼠两端了一些。
但终究还是有几分担当的,现在看来是我瞧错你了,你就是只缩头乌龟,自以为把脑袋缩进龟壳里就万事大吉了。真是可笑,原本我以为的良人竟是如此不堪入目。”
孙萧深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有抬头
这时,有小厮进来回话道:“主子,冯大人已不知所踪,宅子里只剩下几个老妪,他该是打点了行李逃匿了。”
孙萧只觉得天旋地转,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心如死灰。兵防图是冯宁呈给自己的,此时看来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孙萧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本幻想的领兵南征,开疆拓土,挥斥方遒,都成了泡沫,皇上竟然把这块肥肉递给了钱穆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自己的筹谋都落了空。
而且不知道钱穆使了什么手段,自己献上兵防图的事情人尽皆知,越国皇室更是扬言要取自己性命。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
一月后的五皇子府,可以看见四处灯火通明,丫鬟仆役来往不绝,府中背人的地方也有下人窃窃私语,流言像是长了脚一般传的飞快,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期盼着自己能躲过这一劫,不要做了孙萧和栖悦公主的替罪羊。
如此的热闹景象反倒是印证了皇府主人心底的焦躁不安和欲盖弥彰。
接连几日,越国公主都躲在屋中不肯出门,原本与孙萧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因着她闭门不出,也省下了不少口舌之争。
公主连每日必做的打骂折磨下人都免了,人人只觉得清净了不少,不必跟在她后头收拾烂摊子了。
非但如此,越国公主的院落外也布满了武功高强的侍卫,隔半个时辰就要巡逻一次,网罗紧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如此安排,越国公主心中才稍稍有些许安慰。孙萧见越国公主偏执,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也就随她去了。
反倒是赵月敏,不觉思忖着越国公主是得罪了哪路人马,才会杯弓蛇影到如此地步。
想要指派个丫鬟去打听打听,但无奈身边的都是越国公主的人,对她的话也多是敷衍,并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赵月敏也只好歇了心思。
是夜,浓重的墨黑浸染了夜色,到处都是黑黢黢一片,往日遍洒清辉的月亮此时也躲到了云层中去,不肯露头,平静的夜晚平白无故多出了几分诡异。
吃完晚饭后,越国公主就眼皮跳个不停,心情也是郁燥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连着灌了几杯冷水,还是压不住心头里的邪火,愈加烦躁。
夜里格外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分明,沉沉的夜色压在人的心头喘不过气,只觉得滞闷难当。
越国公主早早就歇下了,但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得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紫朱色帐顶兀自出神,心绪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仿佛人也随着心波起起伏伏。
睡在地上的丫鬟听见动静,翻身坐起:“公主,奴婢去添点热茶,陪您说说话吧。”
越国公主心中不安,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又叫住了丫鬟:“你快着些,莫要耽搁。”
屋中重归寂静,只有那一盏灯火有些鲜活的气息,不住地跳跃着,在墙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好巧不巧,一阵风吹过,恰好吹熄了几盏烛火,一切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如此的滞涩,如此的不安,黑夜像一个魔鬼,扼住了越国公主的喉咙,她惊恐之下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能微微颤抖着。
缓了好一阵子,丫鬟还没有回来,越国公主借着月光想要重新点燃灯火,努力了几次,终于重新燃起了灯火,越国公主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稍安。
但就在此时,她的脖子一凉,被抵上了一柄短剑。
第108章 夜袭
越国公主从一瞬间的惊慌失措,转而归于平静,微微敛下眼眸,眼底有光华流转,动了动嘴唇,轻轻唤了一句:“七哥。”
司马丘神色一动,拿着短刃的手几不可见的一颤,长长的羽睫微微扇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栖悦,我们又见面了。”
越国公主轻轻笑了,神情温柔又甜美,回忆起了往事,莞尔道:“七哥身上还是有好闻的栀子花香,我记得这还是我幼时最喜欢的花呢。”
司马丘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沉沉的看着越国公主,眼底有一抹痛色和些许挣扎,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脸上现出一些犹疑。
“这段日子,我常常在想,我会死在谁的手上,我心中不甘,不想就这样死去,但今日看见七哥,我反而心安了。”
越国公主望着灯火,喃喃道:“或许只有命丧你手,我才不觉得遗憾吧。”
司马丘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栖悦,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你流连珠宝金银,我们就经商买卖,足迹走遍大江南北,你若是喜欢花花草草,我们就寻一个山谷,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你若是无欲无求,我们就买一处庄园,男耕女织。”
司马丘神色有些急切,忐忑的等待着答复。
越国公主微垂着眼睑,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司马丘拉着她就往屋外走去,不曾想被一人堵在了门口,那人正是朱季复,他冷冷看一眼他们二人道:“你想干什么,她现在可是越国的罪人,你能带她去哪里,亡命天涯吗?”
司马丘执拗道:“不必你操心,我们自有去处。”
“你果然还是愚蠢至极,不要忘了,你是越国的死士,复国大计正在筹谋,你根本无法摆脱越国皇室的桎梏,你没有资格带她离开,她的宿命就是命丧今日。”
朱季复一字一句:“你以为她果然天真不知世事吗?”
说完,朱季复向越国公主胸前袭去,只听得“叮铃”一声响,一把匕首落在地上。
越国公主慌张地解释道:“我只是为了防身而已,七哥你不要误会了..”
下一刻,越国公主瞳孔骤缩,满脸的难以置信,胸口已然插着一把利刃,贯穿心脏,呼吸骤然停止,身体慢慢瘫软在地,一双美目兀自大睁,眼中满是不甘和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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