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寂寂无声,对这些闺阁女子来说,什么是民间疾苦,什么是为生计奔波,她们是一无所知的,她们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好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成为完全依仗男人的藤蔓。
活得直白而单调,她们终其一生的目标就是在宅院里保有一席之地,成为后宅说一不二的存在,为自己的男人或是为自己的儿子打理后宅,让他们心无旁骛,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
像赵月珠一样抛头露面的经历对她们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也是为人所不齿的。
成为一个当街叫卖的茶娘,何其可笑,打交道的尽是一些贩夫走卒,有力笨儿,有水三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丢份儿又丢面儿。
但此刻,赵月珠摊开了揉碎了说着这段经历,不光让人不觉得低俗,反而罩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竟让人从心口涌起复杂的情绪。
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里面的光怪陆离,新鲜奇异,都让她们纳罕。
这时,女夫子高曼进来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赵月珠的高谈阔论。但她的嘴角却是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高曼是个极负才华的人,琴棋书画,丝弦歌舞不在话下,想当年一曲霓裳舞,倾颓了半个大业,京都的有识之士无不争相追捧,上门求娶的人踏破了门槛。
难得的是还颇通时事策论,往往能提出针砭时弊的看法,多数寒窗苦读的学子的见解都不及她。
也不知是为何,她一一婉拒了无数豪门贵绅,说她此生无意嫁人,不想耽误了他人。
最后竟是当起了风涵阁的女夫子,以教书育人、徜徉诗书为乐,到如今依然是孑然一身,潇洒自在。
赵月珠跟着高曼翻开了书本,不料右手肘被轻轻顶了一下,赵月珠望过去,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
她认得这是吏部尚书之女郑雅,一直像一个不受关注的小透明,在一众天之骄女之中着实逊色了一些,更可以说是普通了。
只是她生了一双极为纯稚的眸子,清澈而无辜,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在她眼中好似能看见满天星辰,为她增色不少。
其他的五官则是乏善可陈了,圆顿的肉鼻,略厚的嘴唇,配上丰腴的面颊,倒也是个富态的模样儿,看起来也齐全。
只见她双颊泛红,眨着小鹿一般迷蒙的双眸,头微微低着,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轻轻说道:“我一开始就没有笑你,我..我..觉得你那番话说得真好,她们都比不上你,你..你..你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说完,郑雅迅速探回了身子,羞怯的低着头,仿佛说完刚才的话,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能量。
她微微颤抖双手假装翻看着书页,不住地用眼角去瞄赵月珠,偶尔对上她的目光,便极迅速地躲避开。
赵月珠不由扬起了嘴角,这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何况是这样的真挚,没有人会拒绝,若是可以,她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朋友,对赵月珠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上一世钱氏把她玩弄于手掌之间,让她变成了赵月敏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班,唯命是从,她也没有机会结识志趣相当的好友。
在为数不多的闺阁女子聚会上,她也只能远远看着赵月敏长袖善舞、巧笑嫣然。而自己就是个异类,不配拥有这一切。
赵月珠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话语真挚而温暖,看着郑雅的目光似乎能融化最坚硬的冰凌。
郑雅猛的抬起头,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但瞬间她的脸更加红了,眼光中闪烁着惊喜之色,欢快的弯起了嘴角。
郑雅娇怯地说:“你..你不嫌弃我么,她们都不愿意和我一道..”
赵月珠温和了眉眼:“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
赵月珠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种可以说悄悄话的好朋友。”
上一世赵月珠经常就想着,她要是能有一个说悄悄话的好朋友就好了,她肚子里可是藏了一箩筐的话要说,只想对人倾倒出来,一吐为快。
但可惜一切只是她的奢望,她只是一个人人避而趋之的异类,不配拥有朋友。
郑雅眼中迸射出夺人的光彩,使她普通的面容多了一丝颜色。
赵月珠坐直了身子,学着旁人的模样开始练字,高曼已经往这里看了好几眼了,她可不想第一天就被夫子请出去,这脸就算她丢的起,赵府也丢不起。
第34章 调戏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赵月珠整理了课桌,往包里塞了几本要背熟的课业,抬头就看见郑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雅看见赵月珠投来的目光,小声嗫嚅道:“我们一道儿出去吧,我的马车里有新鲜的京果儿,都是现买了刚出炉的,你尝尝滋味儿吧。”
停了话头又觉得自己说的唐突了,谁还没见过好东西,偏自己像是献宝儿一样,可不是要惹她笑话了,复又说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一些。”
赵月珠把郑雅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心中仿佛有一阵暖流涌过,浑身都暖融融的,笑容丰艳似桃花:“好!”
上了郑雅的马车,空气中飘荡着香喷喷的糕饼味儿和香甜的果味儿。
赵月珠转转脑袋,只看见马车里备了一个小小的案几,上面摆着各色吃食,点心水果占据了半壁江山,更不用说长绒毛毯上的茶具。
两人进了马车,看看五彩缤纷的小食,和郑雅略显圆润的脸盘子,赵月珠捂着嘴笑了一会儿。郑雅不知道赵月珠在笑什么,一头雾水的递过去了一盘糕点。
赵月珠与她说了一会闲话,几杯茶水下肚,已经是饱的只能摸着肚子走路了。于是别过了郑雅。
赵月珠没有马上回马车,而是在风涵阁门口等待赵礼羽下课。
风涵阁是从国子监回城中的必经之路,有几个经过的轻挑学子看见了赵月珠,不由被赵月珠的容色吸引,相互推搡了几下,放慢了脚步,边走边不住拿眼瞧赵月珠,似乎怎么看都不够。
赵月珠今日穿着鹅黄色宫装,下配一条月桂色撒花裙,头上没有珠钗环佩,簪着一支素色银簪,耳边两粒珍珠耳环映得面白如玉,肤如凝脂。原本九分的颜色,如此也有了十分。
国子监虽然是国学之地,但也不乏鱼龙混杂之人,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有那勤勉克己之人,也有不学无术之人,看到了赵月珠,嘻嘻笑道:“哟,这不是南安伯府的卖茶小娘子吗,长得可真水灵,这是在等谁呀?”
“莫不是在等我们?哈哈哈哈,喊声哥哥,我便与你说道说道此处进学的规矩。”旁边一人接话道。
赵月珠不骄不躁,面色淡然,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连眼神也懒得施舍一个。反而更加显得那几人粗鄙不堪,自说自话。
那几人都是贵族子弟,何尝被人如此无视过,都是恼羞成怒,几人对视一眼就要发难。
突然疾步走来一个小厮,恭敬地对着那几人说道:“不知几位可否有空,我家主人想请你们喝一杯清茶。”
“你家主人是谁,敢管我们的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老子没工夫调理他!”
“好大的口气!”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刘渊闲庭漫步地走近,嘴角似笑非笑,含着一丝嘲弄之色:“方耀,几日不见,你胆子越发大了。”
为首之人被点了名字,心中擂起了鼓点,腿肚子也有些发软,赔着笑道:“哟,我的好爷们儿,这不是话赶着话么,我们也就对着小娘子过过嘴瘾,打打嘴炮,哪儿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她是爷们儿要保的人,那就断没有我们插嘴的份儿了。”
刘渊眉眼冷峻了几分,斜眼看向方耀,吐出一个字:“滚。”
方耀额上渗出了汗珠,两只袖子一拍,招呼着先前几人仓惶离开了。
那几个登徒子面色变了几变,似是有些畏惧又有些不甘,只好推推搡搡着离开了。
赵礼羽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敲了赵月珠一个板栗:“你怎么尽是招惹不三不四的人,还要别人给你善后,真是丢南安伯府的脸面,别说我和你是姐弟,我丢不起这人。”
赵月珠捂着被敲痛的额头十分无语,赵礼羽哪只眼睛看见自己招惹他们了,明明是他们图谋不轨,刻意惹事。
她眼角瞥见刘渊站在不远处挑唇一笑,极尽风流,眉眼微微上扬,眼中光华流转,微微勾起的菱唇笑意深深,仿佛觉得赵礼羽和她的打闹看起来很是有趣。
风涵阁对面的霁月楼中,雅座包厢内,孙萧站在窗边,凝望着对面的三人,眼中闪着针尖似的光芒,莫名让人觉得诡谲万分,古井般的眸子没有丝毫涟漪,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孙萧的谋士冯宁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打闹的三人,试探着说道:“主子在看刘渊吗,他近来行事愈发没有章法了,是不是要多派几个人盯着,免得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孙萧摸了摸鼻子:“不必了,我看的是赵月珠。”
冯宁一愣:“可是南安伯长女?”
“正是。”
“王爷为何如此关注她,线报说她是被家族遗弃的幼女,还是因为犯了错被逐去庄子上,最近才接回来。”
冯宁犹疑道,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着:“可是因为御前她作的那副寒梅图,说来也奇怪,竟然和我们的计划不谋而合了。”
孙萧嘴中冷冷吐出:“她了解我!比你们还要了解我,她知道我下一步要走什么路数,轻而易举就能堵住我的退路。我不应该关注她吗,还是你觉得你也有这样的本事?”
冯宁听到孙萧的疾言厉色,惊出了一身冷汗,但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存在吗?但冯宁可不想撞在孙萧的枪口上,只得讷讷称是。
“那她与刘渊..”冯宁心怀忐忑。
“刘渊的生母被葬在王家庄的山里,也就是赵月珠被罚去的村子。”孙萧的目光胶凝在赵月珠身上,看似他们就要离开了,只能看见赵月珠窈窕纤柔的背影。
冯宁像是思绪抓到了什么,但太快了,竟没能捕捉到:“需不需要属下找机会结果了她,免得节外生枝,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孙萧摇了摇头,冷冷道:“不急,若是她能成为我的人,那是最好,便能如虎添翼。但若是她不识抬举,看不清现状,那我也不介意送她一程。一切还是观望再说,贸然动她反而不美,不定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萧话语里的冰寒让冯宁打了个激灵。但看见孙萧有决断,他也放下了心,毕竟赵月珠长得还是貌美无双,若主子迷恋美色,姑息对手,那就得不偿失了。
冯宁想了半天还是说道:“主子会不会太看得起她了,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最好的宿命也就是相夫教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孙萧摆摆手:“我的直觉不会错,你不必多言。”
转而自言自语道:“总觉得与她似曾相识,似乎是个很熟悉的人。”
赵月珠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她上一世跟刘渊并没有什么瓜葛,今生却是多了这一个变数,让赵月珠隐隐有不能掌握的感觉。
想起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赵月珠心中就复杂难明,这样非敌即友的人,不知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劫难。
刘渊绝非池中之物,他有鸿鹄之志,就该翱翔天际,建功立业,成一番霸业。
他又生得如此好相貌,寻常女儿家看他一眼都要脸红耳赤,自该是踌躇满志。
但前生他却是参与了夺嫡之争,最后战死沙场。现在细细想来,难免不是有心人之举。
今生或许一切都会有改变吗,或许刘渊不必郁郁而亡,或许大房能够不必覆灭,或许二房能受到应有的制裁。
赵月珠倏然睁眼,眼中有精光迸射。
第35章 赛马
马上便到了年末,风涵阁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马术比赛。不仅男子要参赛,想要升学的女学子也要参加,赵月珠想躲也躲不了。
到了围猎场上,不少的闺阁小姐都已经到了,有参赛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毕竟国子监的男学生们也会参赛,赛事精彩不说,还能偷看几眼精采秀发的男学子,她们自然不会缺席。
早早的就打扮了起来,胭脂用的是毓秀阁的新品,螺子黛用的是天香坊压箱底的好物,口脂用的是宝陵阁最有人气的物什。
赵月珠抽到了第一个,比赛两人一组,她恰好与叶忆柳一组。
有下人牵过来一匹马,那人生得身材矮小,贼眉鼠眼,形容猥琐,看似鞠躬哈腰,毕恭毕敬的模样。但赵月珠没有忽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狠之色。
她恍若未觉,上前接过缰绳,轻轻拍了拍马的脸,这是一匹通身枣红色的骏马,毛皮油光水滑,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在日光下泛着波光粼粼的亮泽。
这马四肢强劲有力,前蹄不住蹭着地,打着响鼻,眼睛像是两颗乌黑的琉璃水晶,清澈无比,有着幼兽的纯真。
但它颇为抗拒赵月珠的触摸,偏着头躲过她的手,显然是一匹烈马无疑,还是未驯化好的烈马。
赵月珠没有问那下人,只是风涵阁的友谊赛罢了,何必牵来如此傲气烈性的悍马。
她只是凝眸看了那下人一会儿,转而温和的笑笑,牵着马去了赛场。
叶忆柳牵着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马匹,看着颇为温顺的样子,在叶忆柳的手中乖巧的蹭着脑袋,模样乖顺亲热极了。
叶忆柳看见赵月珠,冷哼一声,不愿多搭理,赵月珠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站到了比试场地上。
她们二人踩着脚蹬,翻身上马,动作都是利落无比,仿佛训练过千百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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