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上百个绣娘,朕差你一只荷包?”连翘翘懒懒嗔他一眼,雁凌霄坐到榻边,一把夺过银针,扯开针线篓,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仔细伤了眼睛。”
连翘翘钻进雁凌霄怀里,歪在肩头靠了会儿,红药担心她着凉,玉英宫早早点上炉子,鼻尖不多时就起了一层汗腻。
但雁凌霄瞧她哪儿都是好的,肌肤泛起融融的粉意,凑近了,连颈窝也是香的,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鼻翼翕动,嗅到一股子奶香。
宫女们默默退下,月上中天,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浸过窗纱,杂糅在烛光里仿佛琥珀色的酒酿。
连翘翘累极了,一抬眼便看到雁凌霄紧绷的下颌,和单薄锋利的唇。她勾住雁凌霄脖子,指尖抚过颈骨,温暖的肌肤之下是更加滚烫的骨血。
“雁凌霄。”她失了规矩,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雁凌霄笑了声,他的声音震颤着胸膛,连翘翘的耳朵也跟着发痒,“朕很高兴。朕的贵妃是该如此,再没消息,朕倒要急了。等明日云嵘、云岚知道,不定得多开心。”
连翘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雁凌霄的喉结上下滚动,她看了看,仰头印下一吻。
“连翘翘,你呢?你高不高兴?”雁凌霄略略松懈力道,握住她肩头,笑着问。
连翘翘抿唇,嗯了一声,便移开目光。雁凌霄的眼神好烫,是灼烧的泄出点点金光的喜悦,她不敢,也不忍心打破镜花水月。
可是下一瞬,雁凌霄却剑眉一扬,拨开额饰的流苏,亲吻她光洁的额头。一面吻,一面问她在担心什么。
过去不曾有的,如今雁凌霄都给她了,她究竟在怕什么?连翘翘眼眶噙泪,上颚顶着酸意——她怕再次离开他。
“陛下,妾身有事要同你说……”
一炷香后,雁凌霄冷着脸从玉英宫出来,把红药唬了一跳。
“陛下,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去文德殿处理政事也太劳累了些。”红药咬咬牙,暗忖陛下性子冷,贵妃刚得了喜信,怎么能丢下娘娘一个人?
雁凌霄迈过门槛,往廊下走两步,又回身往内殿去,甩下一句:“天一亮就让院判到玉英宫请脉!”
床幔迤地,映出一团玲珑的人影。雁凌霄放轻步子,慢慢走回床边,帐幔的百子千孙石榴图,此刻看来是多么刺眼。
他一手挥开床帐上的光屁股小孩儿,坐到床头,搂住环抱膝盖缩成一团的某人:“朕没生气,朕就是着急。连翘翘,你别怕,大不了……”
连翘翘掩住他的嘴,瞪着杏眼:“陛下!”
雁凌霄本打算让御医们想个法子,趁孩子还小施针去掉一个,但一细想,这方法也是虎狼之策,万一伤着连翘翘,他定会追悔莫及。
眼见着雁凌霄呼吸急促,连连吁气也抑制不住血脉里盘桓的忧惶,仿佛焦躁不安的猛虎,连翘翘揪紧的心顿时一松,偷弯起嘴角,胆大包天摸了摸他的发心。
“生兕子他们俩时,臣妾远在南梁。”她柔声说,“陛下不住身边,没人护着臣妾,才遭了那样的罪。这回不同了,雁凌霄,有你陪着我,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不会有事的。”
雁凌霄咬紧牙根,不想流露出不安,他叹口气,留有殷红疤痕的左手罩住连翘翘后脑,把她整个人按回胸前。
“当然不会,朕不会让你有事。”雁凌霄咬牙切齿,筋肉结实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你要是再……朕不敢保证会做出些什么事。”
他的力气好大,几乎要将连翘翘揉进骨血。连翘翘也由着他,腻了好一会儿,脖颈都汗津津的,才轻哼一声把人往外推。
“让朕看看。”雁凌霄托着连翘翘后颈,像安放一片羽毛般,把她按回床上,说着就一层层剥去她的衣裳。
“?!”连翘翘差点气笑了,对雁凌霄一通花拳绣腿,挠痒痒似的拳打脚踢,敢情这人闹一通脾气,是在琢磨这些?
“好了,好了。”雁凌霄手心接住她的拳头,一掌包住,消化完纷涌的情绪,又抬起那抹恶劣的笑来,“贵妃娘娘容禀,朕想瞧一瞧雁家老三老四。”
干燥温暖的掌心抚过小腹,连翘翘月份浅,娱乐圈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反倒把火气给摸出来了。他没敢动连翘翘,见她呵欠连天又不好意思请贵妃用手,只得夜半叫来一桶凉水,暗骂着脏字进去泡了好半天。
等雁凌霄洗漱完回寝殿,连翘翘已然睡下,嘴唇微微张着,一手护住小腹,侧躺在龙凤拔步床内侧。
烛火如豆,映入雁凌霄柔软的目光,他半跪在床沿,屈起手指轻刮连翘翘鼻尖。而后侧身躺下,比当年在皇城司星夜追伏时更小心翼翼,慢慢挪动,环住连翘翘的腰,鼻尖埋进她的墨缎似的头发里,浑身的刺在刹那间抚平。
*
入冬之前,文德殿下了一封圣旨,先是辞藻华丽地吹嘘一番这些年收复南梁,北拒辽人,恢复农桑,漕运繁盛的政绩,再轻描淡写说了句“天地感召,今贵妃有孕,朕心怀大悦,故减三分农税,大赦天下”云云。
京城里巴望着雁凌霄吃腻连贵妃这口,想换换口味的勋贵们都歇了声气。再说连贵妃得宠太过又如何,谁让人家肚皮争气,入宫半年不到就又怀上一个。
等他们听说连贵妃这回怀上的是一对双胞胎,更是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佩服的份。雁凌霄说为了贵妃养胎,要去温泉行宫过冬,就是最不长眼的言官都没出来扫兴。
皇帝和贵妃出宫的车队绵延数里,由于要在行宫过年,但凡有点身份的宗室贵戚、朝廷重臣都搭上马车随御驾出京。再有队伍前后仪仗,皇城司和殿前司的护卫拥趸,满打满算数千人,挤得御道水泄不通,他们一出城,京城随之空了一半。
一道杏黄的人影掠过窗台,躲藏在窗柱后,直到御辇驶出城门,方才再度现身。
田七娘牙齿咬得咯咯响:“大人走了,她一个叛徒怎么有脸面踩在梁人的尸骨上,过着人上人的好日子?”她比五年前更瘦了,瘦得吓人,攥着短剑的手跟鸡爪子似的筋骨暴起,身子瘦削,从侧边看如同一片枯叶。
褚岩怀抱宽刀,忧心忡忡地望向她:“七娘,行宫守备森严,单凭我俩难以成事。”
“是么?”田七娘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褚大哥,他们北绍人也不是一条心呐。放心吧,温泉行宫有人接应,我还怕他们不出宫呢。既然出宫了,而且出了京城,就是他们自己撞在我手上。老天要她的命,我们不过是顺应天意。”
第59章 ??刺客
“母妃, 你猜,儿子给你带了什么?”犀哥儿手背在身后,临近年底, 他穿一身红色骑装, 领口的紫貂毛边油光水滑,脸蛋笑眯眯圆鼓鼓的, 愈发像菩萨座下的娃娃。
连翘翘掩嘴笑:“再拿蛐蛐儿进屋,仔细你父皇要抽你的屁股。”
她穿一身家常夹袄,随手挽个低髻, 四五个月的身子,因着骨架子小,衣衫宽松,打眼一看并不显怀。红药一错不错盯着她的饮食, 温养气血的膳食没断过, 瞧着脸色比怀头胎时红润。
犀哥儿两步走到贵妃榻边,半跪在杌子上趴好, 手从身后拿出来,开花似的张开, 露出一颗老大的鸡蛋:“母妃, 这是我为你做的温泉蛋。”
“噗嗤。”连翘翘摸摸他的头, 面带笑意,“犀哥儿长大了,温泉蛋都知道。谁陪你去的?”
“长平侯家的大哥哥, 我俩一块儿在后山的梅花池做的。”犀哥儿咧开嘴,手舞足蹈, “他还会爬树, 会蹴鞠, 他跟我约好,等过几日行宫里的湖冻结实了,就跟我一起去拉冰车呢。”
连翘翘有些欣慰,长平侯是雁凌霄登基前就信重的勋贵,权势不大,名头不显,但要紧的就是一份忠心。温泉行宫在京郊以北的半山腰,有温泉也有猎场,不缺玩乐的去处,犀哥儿跟他家孙辈一块作耍,她也能安心待产。
蛋壳往螺钿矮几敲了敲,犀哥儿欢喜接过,把蛋白剥得坑坑洼洼,羞赧地冲连翘翘一笑。连翘翘无奈戳一下他的脸颊,母子俩分食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鸡蛋,气氛静谧而安详。
不多时,兕子一阵风似的跑进内殿,略福一福跟母妃问安,就端起桃花小碗,搅和开玫瑰露并甜酒酿,仰起头一顿牛饮。
红药在后头讪讪跟着,气息微喘:“娘娘,大公主今儿个做了女红。”
连翘翘也不拆穿,伸手去要兕子今天的功课。红药犹犹豫豫的,先是拿出一块针脚粗陋的帕子,再掏出一串络子打得松垮的琉璃紫丝压襟。
“兕子才这么点大,陛下和我都不指望她能绣出个名堂,勉强绣朵花,绣只蝴蝶也就罢了,只是可惜了本宫的一手针法。”连翘翘端详一会儿绡帕,放进针线篓,又接过压襟,挂在襟口。
兕子很是得意,和犀哥儿斗了几句嘴,再一道拱在榻上,耳朵贴着连翘翘的肚子,聚精会神听里面的动静。
雁凌霄走进内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小的盖着小毯子睡在连翘翘身旁,一人伸出一只小手捂着连翘翘圆润的肚皮。他身上有凉意,立在薰笼边暖过手和身子,脱下大氅,再洗了把脸,才轻手轻脚走到榻边。
兄妹俩已经熟睡,连翘翘躺了一个白天不敢再睡,跟雁凌霄使眼色,伸出胳膊让他把自己抱下床。
“娇生惯养。”雁凌霄啧了声,拨开两个小屁孩的藕臂,轻手轻脚把连翘翘拦腰抱起。上臂筋肉紧绷,连翘翘隔着夹绒的袍子都能摸到一片坚硬。他还往上掂了掂,皱眉道:“怎么这样轻?”
“陛下。”连翘翘侧脸亲昵地贴住雁凌霄颈窝,“还没到六个月呢,双胞胎都是见风长的,再过两个月,陛下又要问臣妾肚子为什么这么大。”
连翘翘不说双胞胎还好,一提起这事雁凌霄的脸色就不大好,扭头迁怒地瞪兄妹俩一眼。连翘翘噗嗤一声笑,拍拍雁凌霄的背,说要去窗台下坐会儿。
“不成,受凉了可怎么好?”雁凌霄拧眉。
连翘翘打呵欠:“再在床厢里待下去,臣妾的骨头都要躺软了。”
陛下不吭气,贵妃的话就是天音,宫女们搬来两只薰笼,竹编罩子下点着两盆银丝炭,在铺上一层绒毯吸去烟气,红药还往火盆里各丢一捧橘子皮,橘子的清香暖烘烘的。
“陛下,娘娘,御膳房送来一碟糖炒栗子,另有一攒盒甜咸点心。”红药矮身福礼,侧坐在杌子上,借着烛火点燃二人之间的小茶炉。
雁凌霄颔首,挥手让人都下去,亲自为连翘翘煎茶。他茶道功夫一般,但胜在手指修长,骨节峥嵘,如青秀竹节,连翘翘捧着脸看,只觉得赏心悦目。
“茶汤性寒,给你加了半碗鲜酪。”雁凌霄递去一盏热茶,再起身推开窗,窗棂搁在铜架子上,半掩的窗子清晰得见院子疏阔,山如鸦青,有点点雪粒扑簌簌落在枝头,转眼间,就像种了满院的白梅。
“多谢陛下。”连翘翘嫣然。
茶壶咕噜噜冒热气,薰笼内时而传出爆碳声。她啜一口茶汤,再捻起一块炸柿子,手边是一捧雁凌霄剥的糖栗子,齁甜,甜到心里去了。
*
山中有雪,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声。田七娘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口气,又扶着树干站起身,双目一瞬不瞬,盯着远处金光粼粼的殿宇。
他们从后山小道上来,避开巡查的侍卫,几度绕远路,攀矮崖,才慢慢接近大绍皇帝的温泉行宫。因着地下的温泉眼,越靠近半山腰,树木愈发葱茏,不像山脚一样枯败,松枝上挂着糖霜一样的落雪。
田七娘见了,难免讽刺一句:“大梁子民饭都吃不上,这狗皇帝和妖妃还有胆子泡温泉享清福。”
褚岩抱着宽刀沉默,他也说不清梁地重归大绍后,梁人是否过得比在裴鹤治下更好。田夫野老,哪个在乎龙椅上坐的人是谁。
“七娘,要不我俩还是下山去吧。”褚岩犹疑道,“等进了行宫,每片瓦下都有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你说的内应能让我们混进去,可从没说过得手后能帮我们逃下山。”
田七娘穿着灰褐劲装,站的笔直,发辫高束,整个人仿佛一片风一吹就跑的落叶,但她又目露精光,精神奕奕,闻言啐褚岩一口:“褚大哥不想去,那么就由我一个人去。狗皇帝杀不了,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子,我还是做得到的。”
话虽如此,田七娘武功不高,让他一个人去等同于送死。她知道褚岩不会抛下她,无论出于大义、情谊还是别的什么,褚岩就是这样的蠢蛋。
“好吧。”褚岩叹一口粗气,拉上面巾,带着田七娘一路疾行,果然在皇家庙宇外,找到一扇虚掩的角门,一套洒扫太监的蓝袍,粗使宫女的青布裙就藏在一块石板下。
*
三日后,连翘翘换了身寝袍,裹着厚实的狐皮斗篷,穿过夹院,迈入被朱红院墙环绕的温泉池。四周树木繁茂,池子正上方建了一座亭子,以遮挡一切僭越的视线。
水雾弥漫,连翘翘搭着红药的腕子,在宫女们伺候下褪去外裳,先浇几泼热水暖身,再小心翼翼踏入池水。
石榴红小衣松松垮垮系在脖子上,红绳勾着雪白的背,勒出浅凹和软肉,两团圆融更丰腴了些,滚热的泉水浸透全身,突兀的肚子掩于水下。
连翘翘眯起眼睛,舒服得叹了口气。红药一边叮嘱她是有身子的人,温泉不能泡太久,浅尝辄止就足矣,一边吩咐小宫女,洒下干花和花露。
“欸,难得出来一趟,没有两个小喇叭滴滴嗒嗒地跟着,总要泡够本才好呢。”连翘翘扁嘴。
“娘娘!”红药拧一把帕子,把热毛巾盖在她脸上,拿来棉线为她净面。
“好好好,本宫都听红药姑姑的。”连翘翘轻哼,一旁的小宫女们笑作一团。
没多久,连翘翘就被一干人搀扶出温泉池,裹上一层层毯子准备回去。地面湿淋淋的,走一步都要担心崴到脚踝,连翘翘几乎是被几个宫女架着走。
兵荒马乱之时,连翘翘忽然听到一声清啸,没回过神就见一道青色的影子从温泉上方的亭檐下冲出,一点寒光直刺而来。她脚下一软,瞪大杏眼,下意识捂着肚子向后躲。
“刺客,有刺客——来人!快来人!保护贵妃娘娘!”红药尖叫一声,一把推开连翘翘,背过身去护在她身前,那柄银色细剑就擦过红药肩膀,削去小半块血肉。
哗啦,滴答滴答。血沫飞溅上连翘翘脸颊,她怔愣一瞬,随即听到侍卫们隆隆的脚步声,无数人高声叫着:“护驾,护驾!”
连翘翘抱住疼晕过去的红药,腰下一酸,瘫坐在亭子的红柱前,眼睁睁看着一身宫女打扮的田七娘,扬起长剑再度向她直刺而下。侍卫和温泉池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在此刻却犹如天涯。
“我在行宫摸索三天,终于蹲守到你,贵妃娘娘。”田七娘露出势在必得的讥笑。
“七娘,为什么?”连翘翘茫然又恐惧,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就算之后因为裴鹤分道扬镳,也绝不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
“为什么?你怎么敢问我为什么?你是大梁的叛徒,既入了大人的眼,又混迹在北绍皇帝宫中,翘娘,你凭什么不杀他?为什么不动手?只要你杀了他,裴大人也许就不会死——!你懂什么?!你怎么好意思独活?”田七娘双目通红,在她身后又落下一位太监打扮的高壮男子,宽刃出鞘,刀尖直指连翘翘。
兴许是怕到了极点,连翘翘居然鼓起从未有过的勇气,她指尖颤抖,紧紧扣住红药的胳膊,咽一口唾沫,尽是血腥味,银光落下前,当啷一声被赶来的侍卫们以长.矛架住。
褚岩挑开矛杆,大喝一声:“七娘,走!”
“褚大哥!”田七娘咬牙,横下心奋力刺向连翘翘隆起的肚子。
“保护贵妃,保护龙裔!”一排侍卫挤进亭子,挡在连翘翘身前,有人一脚踹开田七娘,就被褚岩一刀砍去半条胳膊。
连翘翘捂着肚子,踉跄着往后躲,眼前人影幢幢,映出一片血色。
外室娇俏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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