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凛然一惊。
竟恰好与后排的人对视上。
眼神充满审视和精明的亮光。
程开祖早在暗中观察着她。
杜修凡职位高,说这人是商业间谍的话,十分可信。但这个漂亮的法务实习生她当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只是向外拨通了电话。本来程开祖不能确定她是否存在嫌疑,可在这两个小时里,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没吃午饭、长时间开车,竟然没有叫苦一声,这叫他总觉得对方是有点目的在的。
两人共处一车,各怀鬼胎。
才下午一点,天色竟如六七点那般昏沉。平原上,飞沙走石,枯草屑乱飞,荡了挡风玻璃一层灰,雨滴伴着雪水再拍击上来,凝结的水流冲开灰尘,留下清晰的数道印痕。
车辆行驶在平原地带的国道上,没有修建路灯,全靠车头灯亮着。可视路面大概有七八米远,时不时还窜出来一只田鼠或者野兔子,吓得宋鼐鼐连连刹车。
一条国道直通往暗色的天边。
平原尽头,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比天更加漆黑,拉远视线看,如身置恶鬼炼狱,飞驰的车辆行驶在前,后面的黑影伸出长舌头一路舔舐,长牙舞爪地随之而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在几公里外的工厂内。
宋知无力地垂着头,尚未完全清醒。
他模糊地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还有风的怒号声,一阵阵、一重重,狂吹猛啸,吹得人浑身发冷
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他立刻挣动了一下,两腿发麻,自己正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因为血液不循环,早就失去知觉。
宋知大脑顿时空白。他听到有脚步声在一点点地靠近,细听,好像只有一人。
那脚步声很快顿住了,似乎站定在他的面前。
紧接着,头上的黑布袋被拿去。
他看到秦淮那张狠厉的脸。
面前光线昏暗,宋知半眯眼睛盯着他。又抬头看到方正的天窗,忽然明白自己在哪里。
秦淮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他上了岁数,多年来,嘴边的笑纹已经形成鲜明的痕迹。头发茂密平整,因为颧骨高耸,眼周的皮肤没有一处皱纹,反而只有额间和嘴周的纹路千沟万壑。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神经状态不稳定,表情随时会变动,每一处面部肌肉也都十分灵活。
他对着宋知的脸细细端详,过了半天,才幽幽冒出一句:和你大哥确实很像。
秦淮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光亮的刀面在幽暗的工厂里先是亮了一下,继而缓缓伸到宋知眼球前面来。
宋知惊恐万分,极力往后仰,看到近在咫尺的刀尖,几乎要插进他的眼珠里。
本事真不小啊。
居然被你找到这地方。
宋知的心脏开始咚咚狂跳。
他记得白天清醒时的最后一幕,人坐在出租的后座,尚且在市区中心的马路上,青天白日的,那大车就要来碾他。真叫人匪夷所思,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猖狂到这种地步!
那一瞬间,宋知心肺停止,在感受到大卡车的推动后,他身手矫健地从另一侧车门窜出来,由于出租还在行驶,下车时险些被搅入车轮。
靠在路中央的白色护栏,他惊魂未定,司机打开车门,也捂着心口对他说:出车祸了。
结果电光火石间,登时变了一种脸色,击在宋知脑后,把人打晕,拖进周边另一辆轿车里。
再睁眼,宋知便已身在此地。
他后脑勺疼得要死,打得不偏不倚,正是出车祸时他磕在地上的那一块地方,现在还一阵阵的抽疼。
见他疼得倒抽气,秦淮又慢悠悠地把弹簧。刀收走,饶有兴趣地凑近来看。
你和方成衍是什么关系?
宋知不服气地说:什么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淮死死盯着他,戾气阴狠的脸一时间竟也讥讽地笑起来。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那。
用你钓方成衍这条大鱼,他应该,会很快上钩吧?
他可不是好钓的。秦淮用冰凉刀面拍了拍宋知的脸:我听说,只有你才能做他的饵。
宋知强打起精神,微微皱起眉毛。
你要是想用我吸引他来。
那你就错了。
不用白费力气。
秦淮直起身体,说:他的事先放一放。
你先看看待会儿谁会来。
他用锋利的刀尖戳戳宋知的眉心,看到他白皙皮肤凹陷出一个深坑,语气像在无奈地训斥:你们宋家的这群小辈,是家族遗传的基因吗?怎么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宋知大惊,强作镇定不得,整颗心又悬起来。
宋鼐鼐!?
秦淮看着他大惊失色的脸,笑得更开心: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省点心,先别操心别人。
来看点东西。
好让你待会儿老实配合。
他招呼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过来。
我不想吓唬你,但是总得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拍拍宋知的颅顶,但被对方避开。秦淮没有恼怒: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
被叫来的大汉身材壮硕,他走上前,把手机上的视频举给宋知看。
那里面,是一幅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
在一家旅店立牌前,一个人阔步走到另一人身后,干净利落地一榔头捶中对方后脑勺,被击中的人身体猛然弹动一下,僵直地一头栽地。
宋知霎时想起和陈柏宇、项彬去过的炖活鱼店,他曾在后厨的窗口,见到穿着胶鞋、打杂的零工一棒子捶在鱼的脑袋上,一声闷响,活鱼弹跳起来,又啪地落下,再也没了动静。
秦淮没在开玩笑。
单看活鱼,宋知都觉得残忍视频里的人,也是活活被夯死的。
怕你胆子太大。秦淮走到一旁,说:再来看看这个。
在门口处,还躺着一个人,状况比他更惨一点,脸贴在地上,似乎已经被折磨过了,西服上全是尘土。
那是一个男人。
五官平淡,单眼皮,鼻子挺,嘴唇薄,脸小,没什么特征。手被绳子束缚在身后,绑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给人挣脱的机会。
在他旁边,还站有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前襟挂了一副墨镜,站在门口的位置,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
身后的雨夜是他的背景,察觉到注视,他回过头,一动不动地凝视宋知。
修凡,秦淮踢他一脚,立刻引来一声闷哼。
我没亏待过你吧?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朝门口的墨镜伸出手,对方向他递过一把三十公分长的砍刀。
秦淮握住刀柄,在手里掂量掂量,觉得这刀倒是很衬手。
他用脚把人翻了面,男人的手在后头绑着,秦淮没有刻意对准什么,狠狠劈下去,一下切断他半个手掌!切面顿时血流如注,那男人也是真硬气,没有求饶,只有一连串痛苦的、吞没在喉间的隐忍嘶吼,和紊乱的抽气声,划破寂静的黑夜。
宋知这一刻忽然明白,什么叫真的恐惧。
他惊谔地板着一张面孔,听雨声在外面滴滴答答。
整整二十分钟。
他看着那个变态,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稍后送上。
写文写到后期的感觉就像
我在工地同时掰数根两米长的铁丝。
要尝试把它们联结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就要将铁丝两端都攥在手里。
铁丝是直的,有金属记忆力,难以攥住,有几根总想往天上撅,我要跳起来往上用力够,才能拉回手里。还时不时会有哪根没注意的铁丝,偷偷滑出我的手心,啪地抽准我的脸
第90章 白月连宵
直到外面传来车辆驶来的声音, 空气中这无穷无尽的窒息感才有所好转。
两道车头灯照耀平原一角,继而稳稳地转向过来,斜射进工厂大门内, 又随着角度的变换撤去。车灯照亮工厂处的天空,连宋知头顶上的天窗里,天空也由灰暗转为幽蓝。
程主管, 就是这儿吗?
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继而响起一句清脆的女声。
宋知瞬间觉得冷彻骨髓。
程开祖也是头一次来这里,他在外快速地打量了一番环境,也不禁为这地方的荒凉而放缓脚步。
人尚未走进去,程开祖先对门口盯梢的人唤了一声:阿龙。
程叔。忠心的打手为他避让道路。
宋鼐鼐跟着程主管走进门, 往里看的瞬间,两人一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先看到地上的男人血已经凝聚成一小滩,半截手掌还呈被切割下来的姿态,被人扔在一旁, 里面的血因为无法流动,而氧化发黑,男人贴近地面的西服全然浸在自己的血水里,一拧似乎就能流出好多血来。
单看一个背影, 宋鼐鼐也知道那是谁。
而更惊悚的是, 她在下一秒, 看到了中央破败的木椅上的宋知。
双腿被缠在椅子上, 手束缚于后,连脖子都拴上了几遭粗糙的麻绳。宋鼐鼐一阵心悸,没有尖叫, 因为她已经被吓到失声。
程开祖站在秦淮身后, 神态不自然地说:秦董。
对方转身看他:来了?
他发现程开祖居然不敢看他, 问:吓到了?
何止是吓到!
进门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冲得程开祖头晕,差点要吐。
没有。他忍不住又看那只手掌一眼。
您现在,这是准备做什么?
他绕过秦淮看宋知,神色一变。
而秦淮也绕过他,往他身后的法务实习生看去。只见她的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嘴唇失血,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知心急如焚,疯狂地朝宋鼐鼐投递眼神。
跑!
跑啊!
哥的意思是
宋鼐鼐瞪大眼睛,再看一眼死人脸的惨况,又朝宋知那里看去。虽说已经意会,可她后颈发凉,浑身冷汗直冒,全身如同冻住了,根本动弹不得,身体完全不听指挥,迈不开步子!
在宋知疯狂的暗示之下,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脚步才往后拧出一步。
但这一步,立刻引起门口凤的人的注意,她惊恐地与那人对视一眼,扭头冲出去。
那打手当然更快,一把拽住她衣服,把人拽倒。
宋鼐鼐尖叫一声,用手中的文件暴扣他脸,继而连滚带爬地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羽绒服后背裂了一个大口子,不断地往外飞出洁白的鹅绒。
还他妈不快点追!秦淮吼道。
门口的江龙和屋内站着的打手都跟了上去。
宋鼐鼐面容惊恐,像无头苍蝇一样。雨雪打在脸上,扰得她心惊胆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往哪里跑去!
一片空旷平原,根本无处可躲。
她跑着跑着,膝盖磕在地上,也完全顾不上,最后慌张地藏到工厂后面。可又猛地反应过来,痛骂自己真是傻了,怎么不去车上!
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屏住呼吸,从一侧刚跑出去,却见一个人已经在工厂侧面,朝她追来。
于是慌忙去另外一边,可是,同样有人。宋鼐鼐吓得眼泪乱飚,她努力镇定下来,可是根本不行。她半张着嘴巴,站在原地,惶惶无措,口水在牙齿上拉丝,热泪冲刷走脸上的寒意。
这画面简直堪比最恐怖的噩梦。
他们不是从这头冒出来,就会从那一头冒出来!宋鼐鼐下了狠心,挑了就近一个方向,咬住牙,拔腿冲出去,但到底是不敌成年男性,被三步两步追上。
她前方正冲一个漆黑的方形大坑。
打手的大手再次拽倒她的同时,叫宋鼐鼐往前一扑,硌得她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腰部以上已经栽进一个坑里去了,眼泪扑簌簌地垂直往下掉,她绝望地向里看了一眼。
腿都虚软。
许是里头的可怖场面超出了寻常人可以接受的程度,她疯了似的尖叫一声,肾激素直接飙高。
趁着另一个打手还没追上,开始用腿胡乱地蹬起后面人的头,她上身的羽绒服彻底被扯烂了,在疯狂摆脱之中,把衣服脱掉,转身硬着头皮,不要命地往前跑,心脏被扯住,冷风刺激的气管发疼。
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大口的呼吸,还有耳边呼啸的风声。
救命!
救命!
就要被抓住了!
宋鼐鼐在疯狂的奔逃中,迅速掏出钥匙解车锁,车辆立刻发出声响,亮了亮车灯。
手扒开车门,一箭步地迅速跨上去。
但也被后方的男人死死拽住了头发。
啊!宋鼐鼐吃痛地仰头,嘴唇哆嗦。在这样关键一刻,她把脚抵在车门边沿,忍痛用力合上车门,立刻被猛地拽下一大捋头发。
紧接着,又发了狂似的,用车门不断狂夹那男人的手,终于让对方肯放手合上车门。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可是于她而言,这恐惧的一幕像过了半世纪之久。
宋鼐鼐双手紧握方向盘,短发乱糟糟的,眼角含泪,开始对着两个男人横冲直撞。
一脚油门踩下,冲出去,把后来的打手撞飞在墙上,然后又快速倒车,彻底奔轶绝尘,逃窜而去!
江龙也上了秦淮的车,紧跟在她后面。
一前一后地穿行在黑色的公路上。
快点!再快点!宋鼐鼐在心中不断乞求。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在电光火石间,又突然回想起秦淮说的那一句画师要死了才有价值。
怪不得他那么说。
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全身,冬夜的太行山山麓地带,她脸色惨白,用命驾车飞驰。
秦淮向国道尽头望去,实在是无奈得神伤。
两个男的竟然拽不过一个女人,有够丢人的。手下一堆人,个个是饭桶。
他根本没管外面打手的死活,转回来,看向宋知:现在,到你了。
秦淮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翻找通讯录。
想都别想。
宋知刚才吓成那副模样,居然还这样回敬他。
秦淮对着手机,还在笑,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好好配合。
不然就把你漂亮的眼球子用刀叉出来,知道吗?
宋知毫不在乎一般,丢出一句:你随意。
我想想。秦淮顿了顿,眼底亮起一点光彩:不如把你缺了眼睛的尸体扔进炼尸炉。
烧成灰,谁也找不到你。
让你比宋骧的死相都惨。
他的描述让宋知的脑海里产生了同样的画面,仿佛全身的皮肤都在被烈火灼烧,但更烧人的,是宋知心中升起的团团恨意,烧得他怒气冲天,恨不得拿刀捅他百八十下。
还瞪?
秦淮立刻甩手用刀在他脸侧重重划了一记,皮肤破裂出细长的一道,往外渗血珠。
他的声音也变得凶狠起来: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划瞎你?
秦董。
程开祖急忙上前一步,阻拦道:秦董,您说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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