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光举着棍子没撂,把钱递给身边的贺有才:数数,看有多少?
贺有才接过钱,捋整齐,仔细数了两遍:八块二。
林向光又把棍子往前怼了怼,怼到疤脸男人脑门上:不够,还差四块三。
疤脸男人把手伸向不远处站着的三角眼:拿来。
三角眼对疤脸为命是从,闻声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送到了疤脸手上:疤哥,都在这了。
疤脸抓着林向光的手,把钱拍到他手心里:来,疤哥的钱都给你。
林向光攥着钱,皱着眉头嫌恶地用力甩开疤脸的手,把钱递给贺有才。
贺有才数完:向光,七块九。
林向光:拿四块三。
贺有才按照林向光的嘱咐拿够了四块三,把剩下的钱还给林向光。
林向光接过,把钱拍回疤脸身上,手指头在他胸口怼了两下:疤子,你记住了,以后你和你的人,要是再敢敲诈我们榆树村学生要钱要东西,我林向光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
林向光说完,目露警告,伸出手指隔空点着疤脸,一步一步往后退。
少年微微抬起的脸俊美张扬,桀骜不驯,痞味十足,此刻又因为沾满血迹而有些妖艳,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疤脸捏着林向光还回来的钱,看着林向光的脸,突然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语气下流:向光,你疤哥我还真喜欢你这小劲儿,不然你跟疤哥玩玩,以后疤哥罩着你?
林向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很单纯,听出疤脸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没太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有些迷惑。
可旁边的三角眼却听懂了,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目光猥琐地上下扫视林向光。
林向光少年气十足的脸上有些迷茫的样子,勾得疤脸心痒痒,他往前走了两步,竟然不知死活的伸手去摸林向光脸上的血,语气暧昧又恶心:你看看,都流血了。怎么样,跟哥玩玩?以后疤哥护着你。
林向光再懵懂,再无知,再单纯,可听着疤脸猥琐的语气,看着他下流的目光,还有疤子那快挨到他脸上指甲都没洗干净的脏手,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少年内心震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大侮辱,双眼猩红,咬牙抡起手里的棍子,用力砸在疤脸的脑袋上,一下把他砸倒在地。
像个愤怒的猛兽一般,抬起脚在疤脸身上拼命去踢去踩:我操|你妈!你他妈的犯贱犯到我林向光身上了!
刚才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林向光那使尽全力的一棍子,正正抽在疤脸的后脑勺上,倒下去那一刻他已经晕了过去,这会儿任凭林向光怎么踢怎么踩,他也毫无反应。
三角见林向光发疯,吓得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一边大喊:林向光,再打出人命了,快别他妈别打了。
怒火冲天的小伙子根本没有察觉出疤脸的异样,还是不管不顾地踢着,踩着,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
这一下发生得太快,等贺有才两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合力抱住林向光,奋力把他拖开。
别拦着我,我让他犯贱,今天要打死他。林向光挣扎着还要上去踹。
向光,住手,住手!贺有才从后面死死抱住林向光的腰,语气焦急。
贺荣家被林向光甩在地上,也顾不得爬起来,就那样跪着死死按住他的腿:向光,快别打了,他已经不动弹了,再打出人命了。
林向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疤脸,安静了。
半大小伙子血气方刚,打起架来不要命,可真的出了事,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心慌意乱。
三个小伙子静静的站着,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三角眼见林向光终于安静了,这才跑到疤脸旁边蹲下去,伸出手指小心去探他的鼻息,声音颤抖:疤哥?你还活着吧,疤哥?
随着三角眼慢慢挪过去的手指,林向光的心高高吊起,眼看着就到了嗓子眼儿。
三角眼磨磨蹭蹭地,终于把哆哆嗦嗦的手指头伸到了疤子的鼻子下面。
第48章
三角眼刚试了一下, 立马把手指缩回来,一屁股跌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大口大口喘着气。
死了?死人了?他打死人了?林向光脑袋嗡嗡作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眼前一阵阵发黑。
贺有才和贺荣家也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见三角眼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再看林向光神情恍惚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 也都做出了和林向光同样的判断:死人了!打死人了!林向光打死了疤子!
两个孩子不是亲自动手的人,比林向光多了那么一点点儿理智,回过神来, 把林向光手里沾了血的棍子抢下来一扔, 一边一个架起脚步发飘的林向光,撒腿就开跑。
三个孩子没人说话,全都黑着脸,顶着春天冰雪融化带来的刺骨寒风,踩在半冰半雪的光滑难行的地上, 跌跌撞撞地往小树林外面跑。
三角眼听到动静抬头去看,就见三人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气得他拿起链条狠狠砸了两下地:操!这帮小瘪犊子真他妈丧良心,把人打晕就跑, 就不能帮我抬一下?
爆完粗口, 三角眼认命地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几块钱捡起来吹干净揣进兜里,自行车链条也揣好, 又把那把杀猪刀捡起来别在裤腰带上。
三角眼把东西都收拾好, 这才走到疤脸身边蹲下去, 使出全身力气, 费劲巴拉地把比他重好多高好多的疤脸拖起来放到背上,连背带拽的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唠叨:疤哥,这回你估计又得在炕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了。榆树村这帮小瘪犊子,下手可真他妈黑,早知道就不惹他们了。
走着走着,只听疤脸啊的一声惨叫。冷不丁的一声,吓得三角眼两只手一松,疤脸就掉在了地上,捂着左边大腿直嚎:你他妈的这是要扎死我?
三角眼看着疤脸腿上流出来的血,再一看自己裤腰带上别着的杀猪刀,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忙嬉皮笑脸蹲下去:疤哥,我是猪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我计较啊。
春天,身上的衣服也不薄,锋利的杀猪刀刺上去,只在疤脸腿上扎出了个口子,出了点儿血,但并没什么大碍,还没他后脑勺那个大包疼。
疤脸回手轻轻揉着后脑勺,四下看了一眼,咬牙问:林向光呢?
三角眼告状:疤哥你不知道,这帮小瘪犊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八成是怕你死了摊上事儿,咋整,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疤脸冷哼一声,一脸横肉抖了抖,目光凶恶:我疤子在龙湾镇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等那小崽子哪天落我手里的,我弄死他。
三个小伙子磕磕绊绊跑出小树林,跑过雪尚未化完黑白相间的田地,跑上了大路,一口气跑回了学校院墙外。
三人靠着学校的后院墙,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顺着院墙就出溜到了地上。
也不往起站,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上,张着大嘴喘气,冷风伴着空气灌进嗓子,刺啦啦的痛。
没人说话,耳边除了呼啦啦的风声,就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林向光心中百味杂陈,翻江倒海,短暂的路程他已经想了许多许多。
好一会儿,他慢慢冷静下来,面上的惶恐不安已不见,神色冷峻站了起来:事儿是我干的,人是我砸的,我一个人扛!你们先回家躲几天,我先回家看看我姐,看看我弟弟妹妹,和她们告个别
说到这里,林向光双眼通红,转过身去,说不下去了。
他连着深呼吸几口,压下喉头的哽咽,这才开口接着说:等我回家看一眼,我就去派出所自首。以后、你们要是有能力,就帮我照顾一下我姐他们。说完,抬脚就要走。
贺有才和贺荣家忙起身拖住他,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向光你先冷静,先别冲动。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毕竟今天这事儿,起因在疤子,要不是他跟咱们村的学生要钱,大家被逼得没办法找到你,你也不会替大家伙出这个头。
是啊,咱们就是打了一架,他们这不也把咱们都打伤了吗,你看你脑袋上这大口子,那可是他拿刀砍的。
是啊,向光,我也觉得你不能主动去说你打死了人,咱就装作不知道,就说打完架就跑了。回头要是警察真找上门来,到时候再说。
林向光心里一团乱麻,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回趟家,反正要是有人找到你们俩,你们就往我身上推,本来就是我干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想再劝,可林向光已经走了。
贺有才追上去拽住林向光:向光,咱们先去诊所看看你这脑袋吧,那么大一个口子,还流血呢。
我不去,我得先回家。林向光一心只想回家,没有心思管什么脑袋不脑袋的,挣脱手臂接着走。
向光,去看看,你要这样回家,肯定得吓着向美姐。
是啊,你这满脸是血去坐车,估计人家都不能让你上车。
贺有才和贺荣家看不过去,两个人连说带劝,连拖带拽地,给林向光弄到了诊所。
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衣服上土啊泥啊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看就是打架打的。
中年男大夫一边给他们几个处理伤口,一边把他们三个人好一顿训:都是学生吧,不好好念书呢,打什么架!还打这么狠!这要是打坏了胳膊腿儿的,你们家长不得愁死。前几年就有个学生打坏了脑子
三个孩子惹了祸,此刻倒觉得大夫带着关心的训斥很是亲切,都没还嘴,老老实实挨批。
好在,林向光头上的口子看着挺长,但不深,医生说不用缝针,给他上了药,包上纱布,开了点儿消炎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情,就让他们走了。
小伙子们脸上贴胶带的贴胶带,脑袋上裹纱布的裹纱布,凄凄惨惨地从诊所出来。
林向光格外冷静,交代贺有才和贺荣家把要回来的钱如数还给大家,又神色如常地跟他们皮了几句。
林向光越是这样平静,贺有才和贺荣家越是不放心,坚持把他送到去双山的班车上,看着车开走,他们俩才匆匆往榆树村赶。
怕疤子的小弟找来,也怕派出所的人突然出现,两人大路都没敢走,出了镇子,直接从一半雪一半土的田地里穿了过去。
林向光坐在车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棉袄领子竖了起来,遮住半张脸,偏头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可眼泪却顺着眼角哗哗流了下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他打死了人是事实。杀人偿命,他林向光认。
可是,今天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姐姐,见不到望星和甜甜了。
本来他想好好念书,像姐姐说的那样,以后考个大学给她脸上争光的。
可现在,家里出了他这么个杀人犯,姐姐怕是以后想起他,都会觉得丢脸吧。
而且姐姐本来就那么累了,以后还只能一个人照顾弟弟妹妹,带着两个小的,以后对象都不好找吧
都怪他!为什么刚才那么冲动!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林向光十分懊恼,百般后悔,万分自责。他一拳砸在了前面那排座位的椅子背上。
前面那排没人,但引起了司机的不满,对着后视镜斥责了一句:小伙子,干什么呢,先提醒你,砸坏了公物要照价赔偿的啊。
林向光侧着身体,攥紧拳头整个人缩在角落,没说话,也没再动。
车子开进双山县,林向光提前几站下车,徒步走到林向美上班的向前饭店。
知道林向美还没有下班,他也不进去打扰她,走到马路对面,靠着一个墙角站着,站累了就蹲在了地上,眼睛一直看着饭店的方向。
等到下午四点多,林向美终于忙活完下班出门,打开自行车锁,把车子掉了个头,正准备骑,一抬眼就见马路对面的墙根地下,抱着胳膊蹲着一个人。
她仔细一打量,居然是应该在学校念书的林向光。
突然出现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伙子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白布上已经渗出血来,整个人瑟缩着蹲在墙角,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不知是蹲久了累的,还是冻的,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可怜兮兮。
小伙子平时高高大大,痞帅痞帅,有时候还有点欠欠的,但不管怎么样,他是阳光的,自信的,还带着点儿少年人的狂傲。
林向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
林向美吓坏了,两手一松,车子随手往地上一丢,撒腿就跑过去,蹲到少年面前,伸手轻轻碰触他额头的纱布,温柔小心地问:向光,你这是怎么了?
林向光抬头看着林向美,告诉自己要笑,要把他编了一个下午的谎说出来,就说自己和同学打架了,想家了,然后在家住一个晚上,听姐姐唠唠叨叨骂一顿,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晚饭,晚上陪望星和甜甜玩一会儿,明天再吃个早饭,就被姐姐连推带搡地笑骂着赶回学校去
他蹲在墙角那么久,已经把谎言反反复复练习了好几遍,可当真地面对姐姐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眼眶瞬间涌满了泪水。
林向美心急如焚,可看到孩子这样,她还是耐心地先安慰他:向光,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姐在呢。
林向光双眼通红,嗓子发哽,变声期少年独有的粗噶嗓音越发难听:姐,我闯祸了,我可能、得死了!
第49章
听完林向光的话, 林向美心里一个咯噔,摸着林向光的头问:跟姐姐说说,怎么了?
林向光眼泪刷刷往下掉:姐,我打死人了。
打死谁了?林向美的心一揪。脑袋里瞬间想到书里写的林向光在农场劳改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
林向光:疤子, 我打死了疤子。
林向美:这孩子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
原书里, 在农场里骚扰向光, 打瞎了向光的眼睛, 又被向光打成植物人的人就是这个叫疤子的人。
见林向美绷着脸半天没说话, 林向光把头低下去,整个人都佝偻了:姐,对不起。
林向美回神, 抓着李向光的胳膊把他扶起来:走, 先跟姐回家,回家再说。
如果向光真的打死了人,那这件事情真的是很麻烦。
她想知道因何而起,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这大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况孩子这脸色也不好,得赶紧回家。
林向光抖着腿站起来,小心打量林向美:姐, 你不骂我吗?
骂, 回家再骂。林向美牵着少年的手,往马路对面走,回到饭店门口把自行车扶起来:上车。
平时又皮又欠的孩子, 现在乖顺得很, 林向美让他上车, 他就乖乖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
林向美推着车子往前出溜了两下, 从前面横梁上了车,车子稳稳地前行。
姐弟俩都没说话。林向光扶着自行车座椅,把脸贴在了姐姐瘦弱的背上,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往下掉。
察觉到小伙子在哭,林向美在心底轻轻叹气,心情沉重又压抑。
林向美沉默地把车子骑回家,把车子在院子里停好,开门进屋。
小伙子脑袋上裹着纱布,眼睛通红站在走廊,手足无措地看着林向美,等着挨骂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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