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还只是个一边努力读书,一边找各种机会偷摸赚钱贴补家用的好孩子。
林向光平时住在学校,每星期回来一次。林向美刚看过墙上的日历,知道明天晚上他就会回家,可她等不及。
在书里,就在她大哥的抚恤金送到的前一天,这孩子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被送去农场劳造。
因为长得漂亮,在农场里被变态老光棍欺负,愤而反抗,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那以后,这孩子再也没机会上学,从农场出来后一直在社会上晃荡,这是他走向不归路的开端。
可不管这孩子在外面多么十恶不赦,多么让人闻风丧胆,但他对家里的兄弟姐妹却是一百分地维护,千万分地好。
这样好的弟弟,林向美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就去见他,把他带回家来,一定要躲过那次被抓。
第4章
外头天寒地冻,林向美给甜甜和林望星穿得尽可能暖和,自己也裹得严实。
又把在炉子里烤熟的土豆在地上磕了磕,把灰磕掉,找了两张纸包好往棉袄口袋里一揣,几人就出了门。
林向美先去正屋,找林老太太要钱。
奶奶,大娘,我头疼,胃也不舒服,给我点儿钱,我去镇上诊所拿点药。林向美说。
啥玩意?还没等林老太太说话,林老大媳妇先炸了,把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啪啪往炕上拍:你个败家鬼,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一点头疼脑热就要去拿药!
林老大家的大儿媳妇先头被林向美敲跪在地上,正憋着一肚子火,也跟着讥讽:呸,能打能抢的,这像不舒服的样?
就是,赔钱货,败家玩意儿,米缸少了那么大一块。
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热讽,都在给林老大媳妇帮腔。
而林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行,我的病可以不看。林向美也不气,回手拉过林望星,把他生了冻疮的手和耳朵给众人看:可望星每天出去捡粪,还要捡柴火,手和耳朵都冻坏了,我要给他买冻疮膏。
林老大媳妇一听更来气,往地上呸了一口:林向美,不是我说你,一个没人要的野崽子你当他是个宝,还买药,没钱!
一句没人要的野崽子,本来抱着烧火棍,小身板挺得笔直给姐姐壮势的小男孩,瞬间佝偻了,脑袋耷拉到了胸口。
林向美看得心里一揪,从林望星手里把烧火棍拿了过来,抡起来猛地往木头炕沿上一砸:给我闭嘴!
嗙地一声,再加上这一声带着森冷寒意的怒喝,吓得一屋子人一个哆嗦,齐齐看向林向美。
林望星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目瞪口呆看着姐姐。
姐姐,这是因为大娘骂了他,在为他发脾气吗?
可姐姐以前不都是告诉他别介意这些话,就当没听见吗?
甜甜吓坏了,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姐姐又要挨打,小胳膊死死抱着林向美的腿拼命往外拽,呜呜小声哭:姐姐快走!
林向美冰冷着脸:我把话放这,从今往后,我再听谁说一句望星的坏话,我林向美跟她拼命!
林向美纤细单薄,声音也不大,可目带寒霜拎着烧火棍往那一站,没人怀疑她刚才说的话,这是个真会拼命的。
被林向美震住,屋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林老大媳妇才反应过来,两手拍着炕,泼妇一般又哭又嚎:妈,你可瞅瞅,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向美懒得再听,带着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甜甜和呆呆愣愣的林望星转身出门。
意料之中,一分钱没拿到。
她压根就没指望能要到钱,但她必须得去要,而且明天也得去要。
一分钱要不到,才好闹分家。这乌糟糟的大锅饭,她是一天都不想搅和了。
从榆树村到龙湾镇,八里路,四公里。
冰天雪地,路滑难走,可三岁的甜甜懂事得让人心疼,愣是不让抱,迈着小短腿,跟头把式地一路摔一路走。
林向美怕她冷,就由着她自己走。过了一会儿,见她实在迈不动腿了,强行把她抱了起来。
姐,我来背。林望星伸手去够甜甜。七岁的小男孩,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却总是抢着干活。
林向美没让,看了一眼他一直拽着的烧火棍:望星,你为啥带着烧火棍?
姐,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你能教我吗?林望星仰着脑袋不答反问,一双黝黑漂亮的眼中满是崇拜和期盼。
果然。林向美忍不住笑:行,等回家找个趁手的棍子,姐教你。
林望星黑红粗糙的小脸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扫刚才因为那句没人要的野崽子带来的懊丧和不安,欢呼一声,拽着烧火棍在雪路上滑着跑。
慢点,别摔了!林向美笑着喊,抱着甜甜小心往前走。地滑,这幅身子又弱,走得缓慢。
走一气,歇一气,终于到了镇上。林向美把甜甜放了下来,甩着发酸的胳膊,站在路边喘气。
别看甜甜这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可抱了几里地,也是够沉的。
一辆吉普车从远处而来,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
车轮卷起雪粒迎面扑来,林向美背过身去,把甜甜和林望星护在怀里。
见惯了川流不息的车流,并不觉得一辆老式吉普车有什么稀奇。
可小甜甜却把小脑袋探出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姐,大车车!
军车,那是军车!林望星也很兴奋。
军车?林向美回头去看,见吉普车已经开上了她们来时的路,忍不住心里一个咯噔。
据她所知,整个榆树村就她哥林向晨一个当兵的,这个时候,一辆军车往她们村方向开,难道是
来不及细想,林向美拔腿就去追那辆吉普车,边跑边挥着胳膊喊:停下,停下!
地上有积雪,土路两边都是堆满了积雪的壕沟,车子开得缓慢。加上林向美反应得快,车子并未开出去多远。
很快,司机从倒车镜里注意到了林向美,对着车后排左边闭目养神的沈卫山开口:首长,有个女同志在追咱们车。
追车?还不等沈卫山睁眼,坐在右边的顾学武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推了推沈卫山:卫山,真是个女同志。
沈卫山睁眼:停下,看她什么事。
是。司机踩了刹车,车轮压着雪嘎吱嘎吱,缓缓停下。
林向美跑得气喘吁吁,不过好在吉普车停了下来。
她也顾不上等身后也跟着跑过来的林望星和甜甜,跑着到了车跟前。
同志,你有什么事吗?年轻的司机打开车窗探出头问。
林向美:同志你好,我想问问,你们往这条路上开,是去榆树村吗?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沈卫山,见他点头,转头答:对。
还真的是。难道今天就是来送抚恤金的?不是还有几天,怎么提前了?
林向美满心疑惑,非常想直接开问,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知情,斟酌了一下,谨慎开口:是这样,我们家就是榆树村的,我哥也是当兵的,我想问问你们认识他吗?
我哥叫林向晨。林向美见司机又回头往后看,连忙补充。
坐在吉普车后排座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齐齐伸手开车门。
见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林向美猜到这有可能就是他哥的战友,忙上前问:同志,你们认识林、向晨吗?
当林向美看清高个男人的长相时,愣了一下。这人长得,可真像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沈卫山关上车门,看向身板纤细,还不到他肩膀高,穿着一身花棉袄,头上裹着一条红色头巾,把手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搓手的漂亮女同志。
沈卫山目光幽深,盯着林向美的脸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林向晨的妹妹,林向美?
第5章
我是林向美,同志你认识我哥?林向美问。
姐姐!甜甜迈着小短腿终于追了上来,一把抱住林向美大腿,偷偷观察姐姐面前的两个人,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戒备。
林望星提留着烧火棍紧紧挨着林向美站着,可目光却被吉普车的轮子吸引过去。
林向美揽住甜甜和林望星:这是我弟弟妹妹。
沈卫山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说:先上车,找个地方说吧。
那个林向美犹豫了一下。
虽说这个年代坏人少,就算是坏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开着军车到处招摇,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方三个又高又壮的成年男人,而她这边一个弱女子加两个孩子,武力值悬殊太大,还是谨慎点儿好。
看出林向美的犹豫,沈卫山解释:我是沈卫山,我和你哥哥林向晨是战友。
沈卫山?林向美一愣。这人不光和她认识的人长得像,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
不过转瞬想到写这本书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能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再冲这个名字,林向美决定相信他:沈同志你好。
上车吧。沈卫山往后让了让,拍了拍自打下车就一直盯着林向美看的顾学武:坐前面去。
顾学武回神,对着林向美热情伸出双手:林同志你好,我叫顾学武,也是你哥哥的战友。
林向美伸出一只手跟他轻轻握了握:顾同志你好。
沈卫山看着握在一起两只手,微微蹙了下眉,打开车门:先上车。
哎,好。林向美先把甜甜抱上车。又把林望星手里的烧火棍拿下来放在座位下,让他也爬上去,随后也上了车。
并自动自觉带着两个孩子往里挪,给沈卫山让出了地方。
沈卫山本想绕到另一侧上车,见几人已经挪了过去,也没再费事,坐好吩咐司机:找个地方。
是,首长。司机答。
吉普车空间不小,可一米八五体格健硕的沈卫山一坐上来,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沈卫山紧挨着门坐,林向美姐弟几个也尽可能靠另一侧,但两个人的腿还是挨在了一起。
大冬天的,隔着棉裤和军大衣,可林向美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和莫名地压迫感。
想了想,伸手把甜甜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带着林望星又往里挪了挪。
总算和跟这个又高又结实的男人拉开了距离,林向美松了一口气。
沈卫山看了一眼两个人之间刻意拉大的空隙,微微偏头,不动声色打量着林向美。
察觉到身边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林向美装作不经意间抬头看了回去。
可当她看过去,男人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嗯?她感觉错了?
借着错位,林向美偷偷打量这个也叫沈卫山的男人。
越看越止不住感叹,还真的是像,尤其是这轮廓完美的侧脸。
只不过,记忆里的那张脸少年感十足,喊她小美时,总是阳光灿烂地笑。
而现在坐在她身边的,却是个冷峻成熟的男人,浑身写着生人勿近。
她在家照了镜子,还是她自己原来那张脸。
那么这个叫沈卫山的,长得和她认识的沈卫山一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沈卫山,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呢?
不过应该不会。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看她的眼神也是冷漠探究,完全是看陌生人。
林向美盯着沈卫山的侧脸,想得出神。
沈卫山转过脸来,眸光深邃幽深,看不清情绪。
二人目光撞了个正着,林向美忙低头看甜甜的小脑袋。
龙湾镇并不大,司机开车转了一会儿,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国营饭店门前停了车。
众人下车,先后进门,林望星照旧抱着他的烧火棍。
已经过了午饭饭点,饭店里没什么客人,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正懒洋洋地坐在炉子边上嗑瓜子,听到门响头也不抬,态度不耐烦:没饭了。
司机上前:同志,有包间吗,我们想借来用用。
没饭了,要什么包女服务员吐了口瓜子皮说道,可当抬头看见一身军装高大英俊的沈卫山时,忙站起来改了口:有的有的。
几人进了包间,司机站在门口守着,顺手把门关上。
林向美带着甜甜和林望星挨着坐了,沈卫山和顾学武坐在几人对面。
着急知道他们今天的来意,林向美一坐下就主动开口:沈同志,顾同志,你们都回来了,我哥哥是没假休吗?
沈卫山看着林向美那双纯净的眼睛,嗓音低沉有些发涩:林同志,很抱歉,你哥哥林向晨,他牺牲了。
林向美本来还在酝酿情绪,打算听到林向晨没了的消息,一定要伤心哭出来,毕竟在书里,兄妹俩关系很好,她不能跟个路人一样毫无反应。
可当这话真的从沈卫山嘴里说出来,无需刻意去演,她的心口剧烈一痛,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
再想到她可能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哥哥,林向美悲从中来,捂着脸哭了起来。
林向晨当兵离家走的时候,家里还没有林望星和甜甜。
四年前林望星曾回来探亲,林望星倒是见过一次,可那时甜甜还没出生。
两个孩子跟大哥林向晨没有感情,也不明白牺牲是个什么意思,但见姐姐突然哭得伤心不已,都吓坏了。
甜甜从椅子上爬下来,扑到林向美腿上,哇哇大哭:姐姐!姐姐!
林望星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哭,但知道是对面那个男人把姐姐惹哭的,拎着烧火棍就朝沈卫山冲了过去,站在他面前攥紧小拳头,像个小狼崽子恶狠狠威胁:你走,你走,再不走我打你!
望星。林向美把林望星喊回去,又把甜甜抱进怀里,继续哭。
看着穿得破烂的姐弟几个抱在一起伤心大哭,顾学武红了眼眶,转身出门:老子受不了这个。
沈卫山端坐如山,沉默地打量林向美,目带探究。
林向美肩膀一耸一耸,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沈卫山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眼中隐隐带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转瞬即逝。
好一会儿,林向美终于冷静下来,抹了抹眼睛,又帮甜甜擦了眼泪,看向沈卫山:我大哥,埋在哪里?
她就是她,虽然和死去的林向晨未曾谋面,但这个大哥,她认。
知道埋在哪里,以后也好去祭拜一下。
抱歉,你大哥的遗体并没找到,只找到了他的遗物。沈卫山眼中探究之色不见,目露愧疚,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摩挲了一下,放到林向美面前。
林向美小心拿起怀表,带着希翼看着沈卫山:没找到,那是不是有可能,我大哥还活着?
不管是这幅身体的真情实感,还是这里的大哥本就和她哥哥同名同貌,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要什么抚恤金,只希望他还活着!
望着对面姑娘满是期盼的眼睛,沈卫山沉默了一瞬:抱歉,出事之后,我们搜寻了很久,他生存的机率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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