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略过了这个问题,接着往下讲。
录制下来参与评奖的公开课,没有人主动举手,课堂效果不太好看。
课堂的最后五分钟,老师用一张表格清晰地向他们展示了欧洲宗教改革的始末。
“所以说,宗教改革对教会生活进行了必要的净化,对教义给予了必要的澄清。宗教信仰变得更加个人化,也更私人化。”
“它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也能与上帝进行沟通。”*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开放性,不设限。
“大家能不能用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来概括你这节课学到的东西?”
意料之中,满教室鸦雀无声,只能看见清一色的黑色头顶对着他。
吴兴运叹了口气,觉得一中的文科比附中差得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学习没有自主性,没有兴趣,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和辩证思维,全靠老师灌的学生,是走不远的。
他抬眼,准备结束这场不尽人意的公开课录制,却见满室寂静中,一个女生拿笔刷刷写字的动作,格外明显。
燕啾从笔袋里翻出一支黑色记号笔,舍不得在她的书上乱画,伸手抽走蒋惊寒压在手肘下垫着的崭新的历史书,在扉页上刷刷落笔。
蒋惊寒毫不在意杵在他面前的摄像头,光明正大地偏头看她涂涂写写,觉得他的教学还是不错,她的花体写得还有模有样的。
燕啾写完,记号笔随手一搁,从容自若地站起来,双手捧着书。
满座愕然而寂静。
她明明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沉静又虔诚,让人想起双手合十拇指互扣,跪在受难耶稣神像下,虔诚许愿的基督教徒。
“So do not fear, for I am with you.”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Do not be di□□ayed, for I am your God. ”
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
“I will strengthen you and help you.”
“ I will uphold you with my righteous right hand.”[1]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她放下书,眼神清亮,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到世上来,乃是光,叫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2]风被阳光晒暖了,拂过梧桐树叶,缠缠绵绵吹进窗里,略过崭新的历史书页,哗啦哗啦,雪白的扉页上,漂亮又暗含力量的花体英文显露出来——
《The Bible》。
《圣经》。
一窍不通如杜飞宇也懂了。
她在模仿十六世纪的基督教徒。
“宗教改革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与上帝进行沟通。”*
吴兴运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连后排坐着旁听的,以杨林为首的各位历史教研组老师都纷纷鼓起掌来。
蒋惊寒散漫地后靠在椅背上,在如潮的掌声中清浅地勾起唇角。
他在喧嚣赞美中望着她,后者从容淡然的姿态像中世纪高贵的大主教,脚边尽是匍匐于地的信徒。
记忆随着微风吹回刚开学那会儿,燕啾在历史课上,小声提醒他宗教改革的时间。
余光里,少女的马尾轻轻晃动。
他知道,也听见了,却依然目视前方,信口胡诌。
现在想来,当时的随口一说,倒也没有错。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发生在十六世纪。
他的宗教改革,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因为遇见她,他才开始笃信神明。
*
下课后,吴老师很是欣赏燕啾,专门找她聊了几句。
“一中文科没有附中好,你知道的。最近校方在策划一个联合互建项目,估计不久后会组建一个班级,直冲清北。”他翻出期中市统考名单,看燕啾的成绩。
“你这成绩很不错,到时候可以考虑过来加强。当然,压力也会比这边大。”
又交流了一会儿,互加了微信,燕啾就回教室了。
春天回暖,气温升得很快。
下午的数学课昏昏欲睡,还老是被点名。
最近经常失眠到三四点,脑袋里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燕啾手肘撑在桌上,搓了下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春意盎然,学校里的桃花开得茂盛。
燕啾下楼,咬着皮筋,伸手把马尾重新扎紧了些,往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在操场上跑步。
漂亮的晚霞映在天边,跑道上的人像在追逐日落。
慢跑了两三圈,稍微出了点汗,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只穿一件短袖校服。s码在她身上都松松垮垮,像oversize。
还剩两分钟上课,她去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矿泉水。
结账时前面的女生从包里拿钱磨蹭了一会儿,走出小卖部时已经打响了上课铃。
燕啾叹了口气,握着水开始跑向教室。
她小跑上了教学楼三楼,心里还在盘算今天是哪位老师的晚自习,脚步却在差半步踏进十班教室时顿住。
顷刻她就反应过来,像突然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醒来,大梦初醒。
杨升正在讲台上准备发卷子,发现了她,“燕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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