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炼魂窟那些怨魂恶鬼不是突然之间变得木讷前尘尽忘的,是被人做了傀儡顶替了。
那场火
是我
屋里搏斗的痕迹
也是我
林西贝一屁股瘫在地上,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袭来。她动也不动。溯渊从缝隙中越过,一掌拍在她脑袋上,不讲重点!你该问他到底在为谁办事。
程越背后的人叫六叔,照他描述体貌特征来看,定是秋彤苑的多足虫妖无疑。平时顶着低级杂役的名号,向慕名而来的客人分发号牌。
暗地里执掌记载所有新纳生魂的名册。把持着各地的流动货源。程越每次将怨魂恶鬼们掉包后便送去黑砂地。将他们挂在五戾木最顶端的一枝枝杈上。
待携影鸟将其啄食入腹后,便带着飞往幽都。最后落到了秋彤苑的六叔手里。
为什么?
良久,程越良久不语。
你也算看到了,那些怨魂恶鬼大抵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纵然他们有赎罪的心,也只能永世被束,受尽苦楚。冥法严苛,他们没有活路。之所以掉包,送他们去投胎,是我心甘情愿。
程越终于开口,林西贝知道他没撒谎。她甚至能理解程越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知道你是为那些怨魂考虑,可是,你不该这样对姚鑫。
蠢蛋!都是蠢蛋。
溯渊大骂。
你他对着林西贝吼,黏黏糊糊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而面向程越,还有你冷笑道:自以为做了救世主是吧,你以为那些怨魂真的去投胎了?他们大部分是被炼化成了命丹。
溯渊音调冷的可怕,将他们送给你那位六叔,倒是圆了你的美梦,也彻底断送了他们。
程越许久不说话,既然不反驳,怕是心中也信了八分。
说话!
溯渊居高临下,步步紧逼。可是程越此时心中只有悔恨,再发不出半个音节。
林西贝肩膀一沉,扭头看,溯渊那厮在给她使眼色。用意再明显不过。她试探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不妨都告诉我们。你没有变,还是姚鑫口中那个至善至纯的老大,对不对
六叔手下有个命师,打着替人炼丹增益修为的旗号网罗党羽,不仅在幽都城内跟很多生魂妖灵搭上了线,还在城外联合了不少引路人,势力颇大。
先前青瓷还在任时,程越曾听见他跟一名男子交谈甚熟,他称那男子为落花生。
落花生此人我知道,他原是来自西荒,后部族人丁凋零,才辗转来到幽冥涧。这个人道行颇深,办事狠戾,一直替命师物色新鲜的药引。
林西贝问溯渊什么是药引。
就是与补魂那人对应生辰的新鲜生魂,取了直接炼丹,大有裨益。此事选引路人做,根本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林西贝当值的狱卒虽小,手中握着的实权可不少。当即就要带着程越回家。
念头刚起,就被溯渊拦下。他只能将近日来屡屡发生命案的各种隐秘告诉她。并提醒眼下幽都城内暗流涌动,程越反倒是在这大狱里更为安全。
就在两人就要离开时,林西贝被程越叫住。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转身回道:知道了,不告诉姚鑫。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听你们说起那只恶鬼的行径,我想起当年那浑天罗王也是这般。他以生魂为食,行踪鬼魅,极难捉拿。但是那怪又确有偏好,尤喜食阴年阴月阴时之生魂。最后被擒也是中了套,你们
林西贝听得云里雾里,眼见着溯渊化作一道光飞出视线,只剩下一道残影。
她就知道广道留溯渊那厮绝非单单为了照拂她和顾非沅,原来是打着通过她套话的算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管事携着各方奏报走在殿外回廊上,文书担在右臂间,并不很重,他身子却偏坠得厉害。似是拎着千斤石担,脊背也弓着好似驮着只路迷离。
路迷离是怨气化的鬼,并不限于阴司地府独有,阳间的深山古庙、荒村坟场都能见到这东西。它也是引路人口中的懒骨头鬼。
杆子似的细长四肢,小脑袋,肚皮也憋下去,活脱脱一副落魄鬼模样。但你别瞧它可怜,这玩意灌了一肚子坏水。
路迷离不好走路,喜欢叫人驮着。又好玩,喜欢在林子里兜圈子,吸收阴气。
老话说的莫走夜路怕见鬼,说的就是这路迷离。若是被它在路上遇见了,那人定是讨不了好的。
见到落单的人了,这东西便青蛙似地就蹦到路人脖颈后面,细长手脚面条似地软,却能紧紧将人箍住。远远看去,跟藤缠古树一般。
路迷离先迷了路人五感,让他们辨不了方向。再一手拎一只耳朵,扯哪边耳朵,路人就往哪边偏。
它精就精在这,知道人都是靠耳朵辨别方向,只拎着两片耳朵就完全将他们制住。骑着那些路人漫山遍野地跑。
直到鸡鸣三声,天光乍亮,路迷离才依依不舍地放那些倒霉蛋回官道上。这东西自己倒是吸了一肚子月华地灵,餍足极了。
既然没吸活人精魄也算不得犯下什么祸事,不过戏耍了那些可怜的路人一番。鬼差也不稀得多管。
不过路人就惨了,当牛做马地跑了整整一夜没歇,又沾染了不少阴寒气,免不了病上几天。连记忆都是模模糊糊,只说是遇见了鬼打墙。
长乐坊大管事自不会遇上什么鬼打墙,只不过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比鬼打墙更可怖。
他携来的不是别的,都是近日来无辜被吞食的生魂户籍。起初只有寥寥数人,手下人便不怎么上心。
渐渐地被吞的人多了,有几个还是坊主手下得力干将,他之前隐瞒不报的罪便再也掩饰不了。不知一会将会面临怎样一番暴风骤雨。
若说长乐坊主喜乐无常,外人指定不信。大管事跟了坊主这么久,却也说不清楚。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要发火。受了罚求饶要开杀人,得了赏开心也要杀人。
那些成心讨好的要杀,过分惧怕他的也要杀。
大管事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可能跟自己脑子转得慢不无关系。正好躲过了坊主的一应禁忌。
那些户籍名册长乐坊主已经看了好半晌,愣是一言不发。有眼里见的管事早事无巨细汇报清楚了,大管事却偏偏跟只木桩似地杵着,不问他便不答。
说说吧。
直到得了应允,大管事这才悠悠地说:那恶鬼四处犯事,唯我长乐一坊影响最盛。甚至波及到我们的人。不过据探子来报,安宁坊主手下有动作,似是有意要铲除这只恶鬼。
长乐坊主倒也不恼,只交待道:既然那老匹夫要插手,就让他去管。叫底下人别轻举妄动。旋即话锋一转,若是阿福此时早已趴在我脚边求饶了。
阿福正是上一任府中管事,正好死在自己主子长乐坊主手上。他就是那种一犯错便要求饶的主。此时长乐坊主提及上任管事,摆明已经知道这大管事知情不报的事了。
大管事心中一噔,又瞬间敛了心神,从容不迫地跪下,答:所以他死了。
哦,怎么说?
阿福求饶是因为惧怕,却不是惧怕主子而是畏死。主子不让下属开口,下属们不能开口。可是阿福竟因为惧死违背主子之命,这般惧死胜于敬畏主子,是以该死。
听他如是说,长乐坊主募地笑起来。整个人心情大好的样子,遂扬声道:好,赏!大管事应了句是,便退到一旁。
良久,长乐坊主才道,出去吧。
行出约百十步距离,大管事才停下脚步,他大口喘气。一脸惊魂未定。若是刚刚他随口称谢,这会怕是已成飞灰了。
那只连长乐坊主都不想管的恶鬼如一颗落了土的种子,准备在长乐坊东市附近扎根了。
不是因为东市繁华,人口众多。湍鹤或者叫他浑天罗王纯粹是被一股难以抗拒的气息吸引到这里的。这里似乎有一只阴日阴时诞下的妖灵出没。
这妖灵乃是一只地精,晚上出门去酒肆打杂,白天才回家休息。如此,湍鹤便不能选择在夜深时候动手,白天又要选择周围邻里都不在的空挡。也只有阴日阴时的灵物才能让他有如此耐性。
小地精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恶鬼盯上,与此同时,另一波势力也在每天监视他的行动。
是夜,酒楼正是人声鼎沸之时,客人格外多,地精生了四五条幻肢都有些忙不过来。正当他要给前厅客人上酒的时候整个身体却被一只大手捞起来,原来是个醉得不辨东西的客人。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给客人斟几杯酒陪个笑脸也就过去了。可这位却像是来故意找茬,拉着拽着非不让他走。地精也走不了,这人用法术将自己整个禁锢住了。
地精遂陪着那位客人直坐到天光大亮,早已累得哈欠连连。他见客人终于睡熟,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这才疾步朝家走去。
刚进院,便见自己精心伺弄的藤萝花架散了一地,一抬眼,连房门都是大敞四开,桌椅板凳掀翻在地,俨然经历一场激战的样子。
地精先是一头雾水,硬撑着往里屋走了几步,见好端端一台罗汉床竟被拆成一地烂木板,顿时一个屁蹲跌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早上去大狱打一头,林西贝忙不迭地要往家赶。溯渊一把揪住她后脖领,今日勿要上街乱跑。林西贝不为所动,谁要上街,我回家。
溯渊还是不肯,林西贝冲他呵呵笑,口中迅疾念咒。只听当一声响,河灵就被罩在牵弦灯变换的大钟之下。林西贝朝他扬扬手,飞也似地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迷离是我编的,不是真的,别怕啊各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到家,林西贝见屋里只有顾非沅与亮亮两个。
产婆呢?
林西贝俯身抚了抚亮亮的毛脑袋。
走了。
顾非沅淡淡回。他此时已不能半躺着,只靠在一张带扶手的靠背椅上休息。
走了?
两日说的正是林西贝前些日子给他找的产婆,过程可谓是一波三折。
先是经人介绍找了个给讯鸟接生的,迅鸟是雄性繁育后代,不过顾非沅一听教他的都是抱蛋技巧,几乎是将产婆砸出了大门。后来林西贝才找到这位专为神兽尔孚接生的产婆,上了门千求万求人家才同意来的。
她花了重金才将人留下来,这会儿怎么说走就走了?
见林西贝急了,亮亮一口衔了她裤腿,视线往下,落在毛团子肚皮上。小东西爪子放在肚皮上,用力挣扎着。表情痛苦,却又分明是演出来的。
这下懂了。
你就说回去接生去了,多说几个字都懒得。
顾非沅挺着肚子看她,深吸口气,那肚子整个都颤起来。这下林西贝跟踩了尾巴一样,飞窜过去,静静贴上他的肚子,错了错了,是我着急了,宝宝别生气。
不知是天气还是什么,顾非沅这两天总感觉有些莫名烦躁。怒意可谓一点就着,此刻被她这么贴着,他心中躁意也消了不少。
亮亮见那一家三口就这么互相贴着挤着,自己也凑了上去。在林西贝脚边蜷成一团,舒展了一身的绒毛。
岁月静好还没享受够,顾非沅整个人募地一颤,腹中传来一股钻心地疼。清隽的侧脸有些狰狞。
怎么了!肚子疼吗?
顾非沅重重向后仰头,脖颈上青筋暴涨,要,生了。
要生了?
林西贝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产婆,该死的,产婆怎么偏偏这时候不在。她一手托住顾非沅后颈,一手与他十指交握。感觉到顾非沅浅浅的指甲直往自己肉里扎。
亮亮话刚开头,就顿住。如果让亮亮去找产婆来,时间是个问题。等那千年灵龟赶过来,顾非沅会疼死的。
眼泪滑进嘴里,又苦又涩,思路却清楚了不少。
男人没有产道,肯定不是寻常的方式生产。先前她问过产婆,但凡灵物,繁衍后代时多为聚气而生。也就是说灵物孕育的并不是□□凡胎,而是灵力。灵力泻出后聚合而成新的灵体。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大出血的情况发生。
顾非沅刚从剧痛中恢复了一点意识,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在,我在。你会没事的。我在。他的额角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先是一个点而后是一片,有一缕湿糯从脸上缓缓划过。
痛意如密集的鼓点,一阵阵袭来。顾非沅嘴里被塞了一条毛巾,发力时候齿关的酸麻缓解了不少。他听见林西贝的声音,现在我教你怎么深呼吸,深深吸进去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疼就抓紧我。
巨大的痛楚让顾非沅此刻化为一张绷紧的弦,浑身上下都蓄满了力量。除了腹部,感受最明显就是掌心。林西贝被他抓在掌心的手可能已经变形了吧。
不止顾非沅,林西贝牙关也咬得死紧。她溺在痛的深海里浮不上来,可是顾非沅需要她,她必须坚持下去。
两人都太过专注,所以不曾觉察,一缕烟气正袅袅在半空中聚集,那烟气薄薄地聚了一层,如浮光掠影一般。
可是有人却觉察了。远隔着重重街巷,这缕几不可见的气息竟被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闻到了。
就是这个气息,沉寂百年,他终于等到了。
湍鹤一个闪身,短暂地甩开身后追兵,利箭一般顺着气息传来的方向射去。他双目血红,干脆舍了皮囊,化出原形来。黑雾如巨大的帷幕倾覆而下,遮蔽了半条街道的天光。
但只一瞬,黑雾便化作一股劲风,从无数惊慌的路人眼巴前溜走。
是魑魅!
都城内怎会有魑魅?
赶紧报告巡街使啊!
刚刚跟丢目标的鬼吏长转身对一名属下说:快去通报总教头,魅怪在长街附近跟丢了。属下闪身而去,他又对剩下几名鬼吏道:分头找。
屋内,顾非沅已经疼晕过去。林西贝慌忙撩起衣摆去检查他股根,见没什么异样。又折返抚上他腹部,发现这处竟小了一些。
她天天抚着顾非沅肚子睡觉,大了还是小了,她比谁都清楚,绝计不会弄错。
在亮亮的叫声提醒下,她才想起抬头。果然见到一层聚拢的雾气,丝丝袅袅,如游云般浮动着。
宝宝?
那层雾气猛地一动,林西贝几乎立时就肯定,这就是日日陪伴她的宝宝。
顾非沅不能睡,她俯下身去唤顾非沅的名字,顾非沅,我看见宝宝了。你醒醒,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林西贝见叫不醒他,便去掐他人中和虎口,可她掐得关节都发酸,顾非沅还是没半点反应。她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能刺激他。忽然灵光一现,这人不是最怕她挨着他吗?
贴在耳边恶狠狠地威胁,你再不醒,我就亲你。我说真的。
没用。
林西贝不放弃,我早就想亲你。你,你看起来很好亲。你醒不醒?
我贴上了,我
顾非沅眼皮刚掀开一道缝,就见林西贝整张脸几乎贴在自己面前。
不许。
这一开口,两片唇瓣正好撞在一起。一瞬间,两人都定住,谁都动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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