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重重点头,想让娘亲带着妹妹去地窖躲着,他们的爹爹早在猃獠进村时已经跟着里长出去了,如今生死未卜。
女人已经动不了了,只推着男孩儿和妹妹,让他们快些回去躲好,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再也睁不开了。
“娘亲——”妹妹扑在娘亲身上大哭,被男孩儿用力捂住了嘴。
“茶茶,不准哭,会把猃獠引过来的。”男孩儿不让妹妹哭,自己脸上血却被眼泪冲出两条沟来。
妹妹强忍着,把嘴唇咬得血痕斑斑,拉着哥哥的手回地窖去躲着。
“你去地窖躲着,我在外面,哥哥保护你。”男孩儿说。
妹妹用力摇头,哭着说:“哥哥,娘亲要我们一起躲在地窖。”
男孩儿犹豫片刻,点头,他不想将娘亲单独留在外头,兄妹二人吃力搬动娘亲时,忽闻外头喊杀声大了起来,马蹄踏过的隆隆声中,有人高喊:“猃獠听着,你们的千夫长已被我们沈挚将军砍头,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男孩儿和妹妹动作一顿,他惊喜说:“沈挚将军回来了!”
妹妹年纪小几岁,少年将军守卫云州土地的时候她还不记事,歪歪头,没懂。
“是沈挚将军啊,哥哥跟你讲的沈挚将军。”男孩儿很兴奋,但他很谨慎没有贸然出去,而是带着妹妹在屋中的一个死角躲了起来,握着弯刀观察外头的动静。
约莫半日光景,妹妹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门外传来了兄妹二人熟悉的声音。
“吴娘子,阿溪,茶茶。”
是斜对角的李媪!
妹妹先跑出死角,哭着扑到李媪怀中,哭道:“李媪,我娘亲死了,我娘亲死了。”
老妪摸着妹妹的小脑袋,朝拖着弯刀走出来的男孩儿招手,她已经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吴娘子,想到这兄妹二人的父亲也命丧猃獠的屠刀之下,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李媪,我爹呢?”男孩儿问。
老妪没有说话,男孩儿便垂下了头。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外头是李媪来找他们而不是爹爹回来,他就知道爹爹恐怕……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巴然后砸在地上,男孩儿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们一家不是世代生息在此地的,在这怀安县里,没了爹娘,就只剩男孩儿和妹妹相依为命了。
这两个孩子,只是这延绵千里的北方边境的一个缩影。
“李媪,怎么了?”外头来了一行人,走在一名身穿铁甲的武将身旁的里长向老妪发问。
老妪松开抱着兄妹俩的手,对里长说:“周兴全夫妻二人都不在了,只留下了两个孩子。”
里长长叹一声,一个年轻汉子痛恨骂道:“猃獠通通该死。”
里长让村中两位身体还健硕的老妇帮周兴全家拾掇一番,刚才骂猃戎的年轻汉子跟进去搭把手,一进去就瞧见面无全非的猃獠,嚯了一声。
“阿溪,这猃獠是你杀的?”年轻汉子看到了男孩儿手上抓着不放在弯刀。
男孩儿点头。
“阿溪好样儿的,是个好汉子。”年轻汉子夸。
本来已经走过去了的里长等人又折了回去,众人就都看到了脑袋已经模糊一团的猃獠尸体。
“小子,不错。”铁甲武将重重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对这种不是人的东西就要重重打回去。”
男孩儿问:“你是沈挚将军的部下吗?”
铁甲武将笑说:“怎么,看出来?沈将军带兵追击猃獠去了,我留在这里善后。”
男孩儿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想要参军,我要杀猃獠,给爹娘报仇,你带我去见沈挚将军好不好?”
铁甲武将一愣。
里长连忙出来说话:“阿溪,不许胡闹。如今猃戎来犯,战事吃紧,沈将军星夜赶来御敌,哪里有空见你。”
还有一句话里长没有说,男孩儿若参军成了军户,今后的子孙就都是军户了。在大梁,军户也就比商户好那么一点点,怎么也是比不上民户良籍的。
“可是……”
男孩儿还要说话,李媪赶忙把他拉过来,不许他再说了。
铁甲武将被里长请走,继续统计着村堡里的战损。
入夜时分,带兵追击猃戎的沈挚在怀安县外的万全口将奔逃的几千猃戎兵杀掉,带回被他们掳走的人马粮银若干,至半夜里才回到怀安县城。
有些人家里团了圆,有些人再没有团圆的可能。
怀安县衙被临时用来做主将大营,县令郑嘉听说沈将军回来了,顾不得夜深,披上衣裳匆匆去找沈挚。
猃戎犯边,破张北关过万全口,势如破竹打到怀安县城下,郑县令与当地守将马文虎守城多日,到最后连力气大的妇人都拿起刀上前去与猃獠砍杀,眼看着就要城破。
怀安县城一旦被攻破,城中百姓无一幸免,猃戎还会直取安边攻至云中城下,届时,云州半数土地皆会沦陷在战火之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挚带着几千骑犹如神兵天降,就怀安县于水火。
那一刻,郑嘉哪怕是个文官,哪怕已经力竭,又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拿起武器继续战斗,誓要将来犯之敌通通杀掉,将敌人的命留在怀安,用敌人的血祭奠死去的英魂。
只可惜,马文虎先他一步走了,没有看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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