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吟发现她的记忆几乎都是他,但那段时光其实只有短短一年而已。
月亮高悬。
灯火阑珊。
聚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院子里只剩下周先生一个人。
祝晚吟下楼时,他仍旧坐在夜色下独自喝酒。
院子里的灯暗了大半,只草丛里还藏着几盏。他在抬头看月亮。
半轮玉盘,几点星辰下,他就像是一幅画里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影子。
祝晚吟的梦常是灰暗晦涩的,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梦到过他。她在梦中,总是找不到他。大雾迷茫,青灯古佛。
她甚至不太敢朝他走过去,怕打破了眼前幻境一样的景象。
祝晚吟站在他身旁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酒,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又想喝酒了?
周濂清没看她,望着月亮道,上回已经被你折腾半条命了,再来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受的住。
他声音有些低哑,大概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带着懒倦的醉意。
我没想喝。祝晚吟端起他的酒杯瞧了瞧, 上回差点没命的是我,周先生折腾什么。
周濂清笑了声,谁知道。
祝晚吟若无其事地问他,周太太怎么也走了?她不住在这里吗。
嗯。
那周先生怎么没有陪着一起走?
周濂清看她一眼,打听这么多做什么。我走了,你好逃跑?
祝晚吟说,我不跑。
他眼底深邃不明,看着她道,今晚的月亮很漂亮。
嗯。祝晚吟低声应。
江城难得见这样的月亮。
她问,你走那天,也是这样的月亮吗。
嗯,比今夜还美。他没有回避她的问题,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让她想哭。他承认他是周濂清,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周濂清收回目光,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他准备站起来。
祝晚吟没听他的话,而是上前搂着他阻拦了他的动作。她坐到他腿上,紧紧搂着他,闷声埋在他肩上。
周濂清没有推开她。
之前推开太多次,舍不得了。
过了很久,她平静地说,周濂清,你骗了我。
对不起。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不要你对不起。
祝晚吟松开手,攀附着他的肩吻上去,吻到他的唇。她怕他推开自己,环住他的颈深深地仰头吻他。
可这次他没有推开她。只微微偏头退开一些告诉她,晚吟,我喝了酒,你......
烈酒的味道将他气息变得更热,祝晚吟看了看他,将他的话都尽数吻回去。周濂清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他占据主动,将她压在怀中,深入唇舌,如暴风骤雨,却并不纯粹强烈。只有深沉,更深沉的浓烈情意。
她被他抱到房间。
周濂清将她放在床上,再看她时眸底又尽数收敛了方才的意欲。他手掌抚过她的脸,低声让她早些休息。
谁要休息。
祝晚吟搂着他不放,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周濂清,你不想要我吗。
晚吟......他声音低沉,有些无奈。
怎么会不想。可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
祝晚吟说,我不在意。
什么?周濂清微微怔然。
她望着窗外撒进来的一地月色,我不在意在这样不好的情况,不在意不完美。
周濂清没有说话。他呼吸又沉又缓,心脏的血液滚烫。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傻,她孤注一掷地自始至终都在相信他,即便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她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了解他。
这世上的一切,都毁灭最好了。什么都不重要。
祝晚吟抬头去吻他,去解他的衣服,没有章法,不疾不徐。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没有关。冷白朦胧的月光如梦似幻,在寂静的夜,只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
今晚的月亮确实太干净了,皎洁,圣洁。
像梦一样。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眉眼轮廓,一半隐藏在晦暗里。
她眼前都是他,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祝晚吟毫无保留地回应他。她在断续的思绪里,看见他俯身看她,那是她见过最深沉的眼神。
他说:祝晚吟,你别后悔。
同样深沉的声音。
她更紧地搂住他。
后悔什么,她只觉得自己拥有他的时间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她来不及思考,周濂清也没有给她后悔的时间。他夺走了她全部的呼吸,完完整整地拥有她。
月亮快落下了。
祝晚吟睡不着,认真看着窗外。凌晨总是有它独特的色调,仿佛是世界末日,也仿佛是新世界诞生。
可以再暗一些成为深渊,也可以再亮一些看见光明。
人生大抵也是如此。是深渊还是光明,也只顾走下去就是。天总是会亮的。
祝晚吟想思考人生,又发觉思考不出什么。她有些累,可是一点也不想睡。
在想什么?
周濂清抱着她,声音在她耳边沉沉地传过来。他平稳温热的呼吸在她颈侧绵延,她在他怀里可以听见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
祝晚吟爱死这一刻了。
她贪心地想要无数个这样的凌晨。
在想信仰与死。她伸出手臂抱住他,随口说。
周濂清低笑了声,不如想点别的。
想什么?
他似认真想了想,才道,想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他声音低缓沉稳,平静如水。让人碰不到,抓不住,带着虚无缥缈的距离感。
我不要。祝晚吟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撑起身子看着他,柔软的长发顺着肩滑落到他胸膛上。月色勾勒着他眉目,似云似雾,恍惚显得更遥远,即便是与他拥有最直接最亲密的肆意纵情,也让她觉得眼前的人离她那么远。
尽管她拥抱他,亲吻他,他都好似随时会离她远去。
什么休恋逝水,早悟兰因?祝晚吟蹙着眉,手紧紧攥着被子,心底翻涌一般地虚妄无力。她看着他,眼里酸涩起雾,我没有什么悟性,我只有生,只有死。什么休恋逝水?我偏要。就是残花抱香死,随逝水一起去,也不要悟兰因。
周濂清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他目色如月,看着她半晌笑了笑,残花抱香死?倒也是,你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宁折不弯,简直是天生的拧骨。
祝晚吟盯着他不说话,神色认真。周濂清搂着她的腰将她压下来,把被子扯上来盖在她身上。
好了,我随口说的。怎么当真了?
你才不是随口说的。祝晚吟趴在他身上,眼泪砸下来,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个,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我受得住。
她说哭就哭,神色平平静静地,只眼泪断线似的砸在他身上。周濂清擦去她的眼泪,将她抱在怀里轻叹道,才做了上帝不可饶恕的事情,你就哭成这样。我成什么人了?
祝晚吟埋在他颈侧,想用力咬了他一口,又不舍得太用力,是,衣服都没穿,你就已经想抛弃我了。
周濂清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再找到她的唇,良久再松开她。他伏在她肩上平复呼吸,沉声温柔,毫不避讳。晚吟,我的意思是,除非我死了。才叫你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祝晚吟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他说话,可他意料之中地抱紧她,闭着眼睛慢慢地把话说完, 除此之外,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祝晚吟推不开他,闷在他怀里咬着唇。我不想听。
晚吟
周濂清,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去找你。
46. Chapter46 46
这世上有很多话都只是一句话而已, 不可全信。年轻小姑娘说的话,更是放肆又无遮拦。
可祝晚吟说的话不是。
周濂清知道,所以他更放心不了。人有了后顾之忧, 也就不再那么坦荡了。
周先生的赌场被查封。
七天前的深夜, 警方截获了地下赌场一起价值连城的国家级文物倒卖交易。买主是一个日本人和一个英国人。
交易的四个人里,卖方的一个罪犯和日本人趁乱逃离现场。追捕至今,已经全部被控制。
那四个人里, 其中一个是程渭淮手底下跟了十多年的文物修复师。
人才刚被抓进去,虽然现在还没审出什么,但过几天可就说不好了。毕竟现在的江城, 已经不是程先生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了。
茶室里。
茶炉被踹翻在地, 滚烫的茶水浇湿木地板, 热气腾腾。
废物。
程渭淮整个人的气场是阴郁的, 他从没这么生气过。
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温文儒雅的样子。这么多年,周濂清第一次见他这样。
祝晚吟那天告诉他, 他们想要在赌坊交易的时候, 周濂清便记在心上了。从确定他们的行动时间,到将消息送出去, 花费了不少周折。
程渭淮沉下心气, 看着落地窗外的枯枝败叶。
辞恩。
站在一旁郑辞恩的上前,程先生。
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来的很突然, 事先完全没有风声。郑辞恩严肃道, 我们去的人晚了一步,赌场里的人一个都没跑掉,都被抓走了。
程渭淮闭了闭眼,叹道, 消息送进去了没有。
消息是送进去了。郑辞恩沉默一瞬,垂眸道,可是程先生,事情不好办。
有什么问题?
那是上头直接派下来的专案组,我们的人......没用了。
程渭淮抬了抬手,深不可测的一双眼睛盯着她沉声问,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把人捞出来。
郑辞恩低头攥着手机,语气沉重,程先生,这回恐怕真的没办法了。您都已经找过......
程渭淮冷笑了声,是啊,找谁都没用。他们不都说我有保护伞吗,事到如今,一个个还不是都只会明哲保身,一把伞也没用。可我若淋了雨,那些道貌岸然的官,一个也别想好过。
一旁,高越川看着坐在沙发上,低眉一圈圈慢悠悠转着菩提的周濂清,开口道,程先生,这件事太蹊跷了不是吗。
程渭淮转身看着他。
高越川淡声道,周先生的赌场,怎么会有警察?
程扬坐在一边的桌子上,看了看周濂清道, 高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闻哥?
说实话,他相信周先生,比相信高越川要多一些。
程扬对程先生的事了解的并不多,他掺和不了,但长久以来听来听去的也知道一些。这次看来事情是真的挺棘手的。
不然怎么解释?高越川直截了当,指向明确,怎么就偏偏在周先生的赌场出事了?
程扬道,高老板,周先生压根都不知道这次交易。你难不成想说是闻哥通知警察的?
程渭淮沉默未语,只目光静静看着周濂清。
高越川道,我只是觉得,太巧了。
周濂清垂眸绕着手上的菩提,淡笑了笑。
阿闻。程渭淮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靠在沙发里,抬眸漫不经心地说,是挺巧的。
不过。周濂清看向高越川,似笑非笑道, 在我的赌场做交易瞒着我也罢了,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赌场也被查封了。在我看来,好像怎么都不太说不过去。
程扬道,高老板,当初是你要瞒着闻哥交易的,现在出了事又推到闻哥身上,不合适吧。
是我说的。高越川冷声道,但我们在会所谈话那天,高先生也在不是吗。
程扬莫名笑了声,那天闻哥不只是自己在吧。
二小姐不也在。
高越川道,交易那天,周先生又在做什么?
周濂清抬了抬眉,叠着双腿含笑看着他, 我身上被小姑娘挠的伤还没好,高老板需要我仔细说说,我那天做了什么吗?
他衣领是微微松开的,脖子上的浅伤虽然好了很多,但一看就不难看出那是什么痕迹。
你!
够了。
程渭淮淡淡打断,敛眸道,越川,我知道你对阿闻一直有意见,可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宋小姐也已经是他妻子了,你就不要再介怀了。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
高越川目色阴沉,周濂清面对他,早已习惯他的恨意。
程扬插嘴问了一句,程叔,这次的交易损失很严重吗,比常青拿到的项目还赚钱?
你懂什么。程渭淮拧着眉扫他一眼,愠怒道,常青的项目算什么,九牛一毛!你知道我这次损失了多少?!
程扬愣了愣,那一周后的拍卖会,还开吗。
当然要开。
事已至此,不开只是损失更重。
程渭淮沉下气息,不辨神色,侧目看了眼程扬。
程扬,你回去,找找你父亲。
程扬默然一瞬,应声道,是,程先生。
程先生。周濂清指腹抚过菩提珠,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看拍卖会我还是不参加了。
高越川沉默无言。
他怀疑他的心从未断过。
不只是因为宋霏霏,更是一种男人的直觉。
不,你得参加。
程渭淮理着衣袖缓步走向他,周濂清抬眸,程渭淮看着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他走到他身侧,抬起的手有力地落在他肩上。
程渭淮目色沉郁地笑了笑,微微弯腰在他身边低声道,阿闻,我相信你。
周濂清半敛着眸,看不清神色,握着菩提的手微微收拢。
程渭淮不论信不信他,在高越川开口指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周濂清太了解他了。
程先生,那还有一个人,怎么处理。
郑辞恩指的是找买家的那个人。
事情虽然办成了,但谁让结果不完美。
程渭淮直起身子放开压在周濂清肩上的手,抬步离开。
让他消失。
郑辞恩朝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微微颔首, 是。
周濂清在这之后也先行离开,没有多余的话。
程渭淮再次回到江城,就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是知道的,可他太自信了。
当一个人被权力和欲望往上推的越走越高,到最后最大的阻碍便是他自己。
摧毁他的,也只是无限生长的心魔而已。
程渭淮是一个无比谨慎,无比聪明,也无比狡猾的人。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像一条毒蛇。
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与他无关,他干干净净。即便他杀过许多人,即便是查到底,他手上也没有一丝脏污。所有的事情都是别人做的,不管从何查起,他都没有触犯法律。要定他的罪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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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不病(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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