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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欢(39)

    次日,京郊的天气不大好,一早就下起了小雨。
    裴斯远怕雨天赶路麻烦,便放弃了回京的打算,想依着余舟的意思勉强等到平西侯过完寿再走。
    到了平西侯寿辰这日,侯府天刚亮就开始陆续有客人登门。
    裴斯远不大想去应酬,便陪着余舟在房里窝了小半日没露面。
    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吗?余舟问道。
    不去。裴斯远道:除非你陪我一起。
    那算了。余舟也不大愿意见人,他不知道来平西侯贺寿的都是些什么人,生怕遇到先前在宫里的罪过的人。毕竟他上次在御书房为了裴斯远力驳群臣可是没少得罪人。
    寿宴几时开始?余舟问道。
    午时之前应该就会安排宾客先去小楼里看他的宝贝。裴斯远道。
    那咱们要不要一起去?余舟问道。
    去吧。裴斯远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我这趟过来,原本便想看看都有谁会来,这会儿正好人齐,咱们看一眼就回去了,不陪他们一起用饭。
    余舟原本想到要和那么多勋贵一起吃饭,还挺紧张的,听裴斯远这么一说登时松了口气。
    你去见他们是有事情要做吗?余舟问道。
    也不是。裴斯远道:如今朝中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在查归玉楼的案子,若是涉事的人骤然见到我,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裴斯远这想法纯属碰运气,倒也没想到能有什么收获。
    但平西侯过寿,是除了早朝之外,难得能将各路勋贵凑到一起的时机。
    他想着反正来一趟也没损失,这才动了这个念头。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平西侯特意遣了府里的管事来叫裴斯远和余舟,似乎生怕他们不去似的。
    裴斯远带着余舟一道去了那小楼,远远便看到那处很是热闹。
    余舟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有些紧张,裴斯远见状便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捏。
    不舒服?裴斯远问。
    我昨晚做了个梦,这个木桥余舟话到了嘴边,觉得不大吉利又咽了回去。
    裴斯远失笑道:梦到桥塌了?
    余舟点了点头,道:梦肯定都是反着的。
    但愿吧。裴斯远说着略一犹豫,伸手牵住了余舟的手。
    他的手比余舟大了一圈,掌心和手指上都带着薄茧,覆住余舟手背时带着些许微痒,令余舟下意识想抽.回手。
    我拉着你,这样桥塌了你也不会掉水里。裴斯远凑到他耳边道。
    余舟手背不断传来的温度令他有些不自在,但对方的话又让他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被人看见不好吧?余舟四处看看了。
    裴斯远凑近了他,两人的衣袖就此纠缠在一起,将他们紧握着的手掩在了袖中。
    你离我近一些,旁人就看不出来了。裴斯远笑道。
    余舟对他的话丝毫没有怀疑,闻言忙朝他身边凑了凑。
    裴斯远带着他穿过木桥直奔小楼而去。
    宾客们一见到裴斯远,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是带笑寒暄,有的则很是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来。
    这里是不是和前天不大一样了?余舟小声问道。
    多了个高台。裴斯远道:他打算让那个琴师,在这里奏琴。
    余舟看着那高台,道:看来侯爷确实挺在意那把琴,为了展示辛辛苦苦弄来的琴,不仅让人专门弄了个高台,还要让他的让那个琴师亲自演奏。
    裴斯远闻言一怔,目光落在那高台上,眼底登时闪过一丝凌厉。
    你没事吧?余舟感觉裴斯远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紧了一下,捏得他手都有些发疼。
    裴斯远看向余舟,眼底还带着未曾掩去的情绪。
    怎么了?余舟紧张地问道。
    裴斯远顾不上回答他,目光在厅内一瞥,走向了昨日余舟看过的那枚琥珀。
    但不知为何,原本放着琥珀的那只琉璃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余舟带来的那对花瓶,里头还插着几支新摘的荷花。
    这余舟见自己送给平西侯的破花瓶被摆在了原来最重要的位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小声朝裴斯远道:你伯父为何要把这对花瓶摆在这里?
    裴斯远看着那对花瓶,目光落在那几支新摘的荷花上,目光看着比方才更凌厉了几分。
    你们在这儿呢?平西侯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余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回被裴斯远握着的手,但不知为何,裴斯远反倒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怎么样?喜欢吗?平西侯看向裴斯远,笑道:那日你说过那番话之后,我便让人折了几支荷花,发觉确实很衬这花瓶。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很有心的贺礼,此前我不该那般误会你。
    裴斯远拧眉看着平西侯,表情满是戒备和审视。
    平西侯却像是没看出他的异样一般,依旧和颜悦色地道:放松点斯远,伯父今日也给你预备了好东西。
    他说罢看向余舟,笑道:哦对了,那只琥珀你不是说喜欢吗?我让人包好了,放到了你们房里,走的时候别忘了带。
    余舟正想拒绝,平西侯却没再多说什么,笑着睨了裴斯远一眼便走了。
    他余舟正想开口,便见裴斯远面色极其难看。
    你没事吧?余舟反手在他手上捏了捏,问道。
    裴斯远稍稍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哑声道:走。
    现在就走吗?余舟问道。
    不待他话音落下,裴斯远便牵着他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琴音。
    琴师?余舟小声道。
    裴斯远顿住脚步,转头看向高台,果真看到一袭白衣的琴师端坐台上,正在抚那把琴。
    他修长的指尖在琴身上不住按压拨弄,琴音便如流水般淙淙而出。
    这曲子与那晚余舟听过的似乎是一支曲子,但不知道为何,如今余舟再听却没了那样的心境。
    那日的琴声给人一种旷达洒脱之感,今日却莫名带着几分铿锵,哪怕余舟不懂音律,也听出了几分差别来。
    裴斯远看向台上那琴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余舟不明所以,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便下意识朝裴斯远身边又凑了凑,身体几乎与对方挨到了一起。
    好!
    过了不多时,台上的琴音一收,众宾客当即忍不住齐声喝了一句彩。
    随即,便有人开始吹捧起了平西侯的这把琴。
    平西侯走到高台边拾级而上,走到了琴师的身边。
    他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道:诸位今日只当这琴才是我花力气搜罗来的宝贝吗?
    他话音一落,众人不由一怔,随即都面露不解。
    平西侯在众人的目光中,朝琴师伸出了一只手,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笑意。
    琴师略一犹豫,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平西侯的手中。
    这下众人恍然大悟,竟是纷纷开始朝平西侯道谢。
    大渊朝好男风的人不少,平西侯丧妻多年,如今转了性子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男宠,众人虽惊讶,但也都见怪不怪,顶多回去之后在背后揶揄几句,当着面自然还是要说场面话的。
    余舟看向裴斯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场面有些尴尬,又有些诡异。
    走吗?余舟问道。
    裴斯远拧了拧眉,没有做声,只目光一直落在琴师身上。
    琴师今日依旧和昨日差不多,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衫,那白衫是广袖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不过并不难看,反倒挺符合他的气质。
    其实仔细看去,这琴师的长相也只能算中等偏上,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是美人。
    平西侯牵着琴师,朝众人说了几句什么,余舟心思烦乱,压根也没听。
    就在他转头看着裴斯远走神之际,便见对方瞳孔骤然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事情。
    与此同时,只听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台上落了下来。
    余舟转头看去,发觉台上的平西侯不见了,只剩琴师还站在那里。
    而此时他身上的白衫沾着红色的血迹,但那血迹显然不是他的。
    余舟看向台下,这才发觉平西侯正被一堆人围着,想来那血定然是他的了。
    快叫大夫!不知是谁喊道。
    随即有人匆匆跑着出去了。
    琴师立在台上,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大概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侯府的护卫都有些不知所措,执着刀一时也不知该上前将人直接捅了,还是要先拿下。
    他余舟怔怔看着琴师。
    便见对方将身上染了血的白袍慢慢褪下来,露出了里头贴身的中衣,以及高高隆起的小腹。
    大概是这一幕冲击力太大,又或许是因为没看到平西侯受伤的过程,余舟此时竟没顾上害怕。
    是他余舟喃喃道:那个人是他?
    老爷试药成功,且已经有孕六月有余的人,是琴师。
    那老爷不就是平西侯?
    余舟终于明白了裴斯远方才的异常是源自何处。
    他那么聪明,定然是在方才就发现了端倪。
    余舟只觉心里有些发闷,忍不住反手握住了裴斯远的手。
    在场的宾客这会儿也看到了琴师高高隆起的小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继续关注平西侯的伤势,还是该弄清楚高台上这挺着肚子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琴师立在高台上,目光与余舟遥遥相望,眼底带着一抹余舟看不大真切的情绪。
    那一刻,余舟骤然想起了昨日他抚的那首曲子。
    怪不得当时那曲子的情绪听起来那么恣意洒脱,想来对方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今日之举。余舟不知道他用了多久的时间,取得了平西侯的信任,让对方误以为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一切。
    而平西侯大概是太过自负,又或许是急于想朝人展示自己的成果,于是挑了这么个好日子。只没想想到,琴师蛰伏数月,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要在平西侯最得意的时候,做个了断。
    他要余舟瞥见琴师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紧,失声喊道:等一下!
    大概是他这声吼太过惊天动地,高台上的琴师果真被他震住了,怔怔看着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在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余舟,但余舟太过紧张根本就无暇留意。
    他只盯着琴师握着匕首的手,生怕对方立刻就要将自己活生生捅死。
    你现在死了太亏了!余舟道。
    他嘴向来笨得可以,这会儿紧张又着急,更是话都说不溜了。
    万一在下头又遇到他多晦气啊!余舟道。
    琴师: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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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余舟这话说的虽然糙, 却正中了琴师的心坎。
    只见他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平西侯,目光露出了几分厌恶。
    我听人家说余舟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又道:黄泉路又长又窄, 一起死的人要走好长一段呢。
    裴斯远这会儿也稍稍恢复了冷静, 状似无意地附和道:你这个时候要是想不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给我伯父殉情呢。
    琴师闻言目光一凛,狠狠瞪了裴斯远一眼。
    裴斯远见状便知道他已经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人在打算自戕的时候,大都需要鼓足很大的勇气, 那种勇气甚至比杀人更难, 毕竟刀是要捅在自己身上。所以这种时候,若是错过了勇气最足的时刻,再提气足够的勇气就会变得很难。
    裴斯远没继续盯着他, 而是毫不在意地朝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宾客都送走。
    平西侯寿辰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人还生死未卜, 这寿显然是没法继续过下去了。
    至于这些人今日会有什么样的心思,出去会如何编排今天的事情, 这就不好说了。
    但裴斯远这会儿显然顾不上这些,眼下他正焦头烂额。
    说话的工夫, 便有人将大夫叫了过来。
    趁着大夫给平西侯诊治的时候, 余舟走到了高台旁边。
    琴师依旧立在原处, 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 但眼底的决绝已经消退了不少。
    裴斯远瞥了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平西侯, 什么都没说,只守在余舟身边, 大概是怕琴师有异动对余舟不利。
    这件案子余舟说着看了一眼裴斯远,那意思是询问他自己能否朝琴师透露。
    裴斯远朝他点了点头, 示意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余舟稍稍放下心来,这才继续道:这案子大理寺的陈少卿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们都知道你才是受害人。你放心,陈少卿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呵。琴师冷笑一声,道:一丘之貉罢了。
    不是的,你相信我,这个案子是裴副统领帮着陈少卿一起办的
    琴师目光在裴斯远身上一瞥,道:你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他当然是好人。余舟道:若他是坏人,你杀了他伯父,他焉会留你活到现在?
    裴斯远觉察到了琴师的敌意,稍稍将余舟挡在自己身后,朝琴师道:你若想死,没人拦着你。不过你如今这个样子,最坏也不过是个死,若你够聪明,至少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对啊!余舟忙道:你现在要是死了,回头就是有人想给你公道,你也看不到了啊!
    琴师闻言目光落在平西侯身上,冷笑道:那我就等他死透了再说吧。
    他说罢将手里的匕首丢在了地上,裴斯远见状示意护卫上前将他控制住了。
    小心点他的肚子。余舟忙道。
    那几个护卫倒也有分寸,没敢太粗暴。
    毕竟他们现在也没弄清楚状况,他们家侯爷刚宣布了这人的身份,这人就行了凶。关键他挺着个肚子,这肚子里万一是侯爷的,那
    这帮护卫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显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琴师才好。
    好在他们不用负责断案,只要把人看好就行。
    裴斯远吩咐人将琴师暂时看管了起来,这才看向了地上的平西侯。
    余舟能感觉到,裴斯远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所以一直在试图逃避。
    毕竟自己的伯父竟然就是害人无数的变态老爷,这换了谁只怕都很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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