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意料中的笑声并没有传来,李衍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怔忪,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
“……”
顾瑶干巴巴地挤出一抹笑意:“阿衍,你怎么啦?若是不喜欢,我……我也来不及去换了。”
“无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走罢,再不出发就要误时了。”
小姑娘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她或许不是有意,毕竟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有时候连自己也会怀疑,儿时无时无刻不跟在自己身后的书童,是否只是一场梦?
大火中燃烧的李府,橘黄色的火焰吞噬天地,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年,叫李冲。
他只有十五岁,那么年轻,那么仓促。
那是李衍第一次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怀里断气,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死之时眼中的渴望和绝望如此巨大,那一抹绝望的眼神所带来的震撼和痛苦,几乎伴随着那场大火和父亲自绝的大雪,成为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梦魇。
都过去了。
李衍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握在身侧的拳。
他们不会白白牺牲,至少自己还记得,李府每一个惨死的姓名,每一处化为灰烬的角落,他会带着无数的冤屈活下来,一一为他们昭反。
……
贺辽修撰方志的地方,位于青天府的一处清幽的角落。因为赵寅提前打过了招呼,李衍和顾瑶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这里。
眼前是一处狭小却明亮的厢房,四周被改造成了书架,琳琅满目的书籍把中间的书桌围得严严实实。但是举目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
顾瑶走进去,试探地喊了声:“贺大人?”
“哗啦”一声脆响,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书籍洒落一地,从中探出一只乱糟糟的脑袋。
“谁?”
李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清瘦,发丝散乱的男子从书籍中抬起头来,头顶用一只呲毛的毛笔将乌发盘起,十分不修边幅。
贺辽很快发现了门口的二人,他眨了眨挂着黑青眼袋的眼睛,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话说的颇为无礼,李衍倒是没有在意:“贺大人,在下大理寺寺正李衍,昨日赵县令已经同你约了时间,便是午时过后罢?”
贺辽愣了愣,伸手挠了挠脑袋,突然间“哎呀”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他看了眼李衍,突然往后一躺,太师椅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声。
“你就是那个想看方志的李大人,对不对?”
若是说不拘小节,可这态度也太过于目中无人,饶是顾瑶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觉得有几分不妥。
只听李衍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声音带了一丝不容抗拒:“既然如此,便烦请贺大人与我配合。”
贺辽不重不轻地“嘁”了一声。
“要我配合,你先说出你的目的,”他看着李衍逐渐沉下来的脸色,眸光竟是一扫颓态的锐利:“我这一介小小的编撰师,也不归你们京城的大理寺管罢?”
第89章 面前清隽疏朗的男子转过身……
这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贺辽颇为挑衅地抱着肩膀,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李衍遂将目的托出:“此番前来, 是为调查三年前连城水患一案。”
“那个案子早就结案了,你们大理寺不是最清楚?为何还反过来问我一个小小的修撰师?”
“正是已经结案,此事才颇有蹊跷,”李衍慢条斯理道:“疑案复核, 此乃大理寺的职责之一,贺大人应当晓得, 本官就不多赘述。”
贺辽嗤笑一声, 不屑道:“结案了便是结案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 该抖落出来的事情, 早就抖搂出来了, 李寺正如今不远千里赶来, 皆是徒劳功。”
他伸手指了指门口, 挥了挥:“归罢, 归罢。”
“你这人真是好生无礼, 李……我家少爷奉命核案,本是公事公办, 与贺大人无怨无故,为何贺大人的态度却如此蛮横?”顾瑶忍不住开口:“难道,你不想让这水患的真相公布于众?”
贺辽讽刺一笑:“李大人这书童可真是伶牙俐齿,瞧着模样细皮嫩肉,谁知一张口便是理不饶人。”
李衍微微颔首,看了贺辽一眼, 不动声色地站在顾瑶身前:“我这书童打小牙尖嘴利,本官却不觉得是件坏事。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贺大人以为呢?”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再大的道理也抵不过时间,既然人都不在了,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你身为修撰师,水患之时你记录三千多页的随笔,作为方志素材留档。但给到大理寺手中的结案文书,却只有短短二十多页,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想没有什么比你的这些文字更有力量。”
李衍一字一顿道:“你的亲眼目睹,你的笔下所书,皆能为死者说话,贺大人——请你现在为真相,站出来。”
贺辽顿了顿,缓缓掀开眼皮,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他一身官服,浑身皆是凛然之气,若是在三年前,这个青年来问他讨要随笔,他定是会满心欢欣地双手奉上。
但是如今,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真相被权力掩盖,由当权者书写的结案文书,早就将三年前发生的一切涂抹得面目全非,他也是个人,权势熏天之下,个人如同蝼蚁,再火热的心肠也会冷却,再坚定的信仰也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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