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身体了。
在失去爱人、失去族人、失去亲生父亲之后,她变成了一片游魂,来到了这极恶之地,等待着被一切敌人撕碎。
妄婆说她被困在了笼里。
原来这就是她的笼。
婴勺单膝跪在被各种污臭鲜血液体染黑的沙砾上,右手一握,火鞭卷上沙蛛的头,将那老人模样的头颅生生拧下来,滚烫的血液洒了她半张脸,继而鞭子向后一甩,那头颅如皮球似的砸飞了一只想要偷袭她后脖颈的小沙蛛。
只是她身受重伤,做完这些便几乎难以动弹,小沙蛛们从沙砾下钻出来,爬上来她的腿,有沙蛛咬破了她的皮肤,毒液沿着血管麻痹了她的筋骨——这是一场混战,像她这样香气扑鼻的生魂在四境轮中极为罕见,在战场上更是难得,沙蛛们想要拿她当点心。
眼看就要被蛛群拖走,一口大钟忽然从天而降,将她罩在了里面,一杵敲下来,震翻了那些爬在婴勺身上的沙蛛,也差点没把她敲晕过去。
穿着漆黑铠甲的男子从天而降,铜钟一收,架起她离开地面,落在一处沙堡顶端,沙蛛们一时挤不上来。
男子刚一把她放下,便布了个结界,回首严肃地道:“你这生魂好不要命,为何闯到这里?”
第17章 鬼市7 “这滋味熟悉么?连卓。”……
陶奉的那样腼腆内敛的一个人,即便在战况激烈的战场上高声说着责备的话,他也丝毫不显得气急败坏。
那是婴勺第一次见到陶奉,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在四境轮这样的地方,在满面的血污中,竟然能看到那样一双温吞敦厚的眼睛。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四境轮里的状况确实如六界盛传的那般恶劣,甚至更加残酷,而陶奉也确实是一朵勉强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陶奉对于竟然有毫不相干的人闯入者混战之地感到相当诧异,见婴勺身受重伤却看起来有修为不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婴勺坐在穹顶上,抬头看着陶奉漆黑的眼睛。
不论这幻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她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她了。
被驱逐的讹兽小王姬不再软弱无力,她已经是——
婴勺听见自己回答:“元婴。”
那一战,陶奉战败了。
他那时已经是南境王朱厌座下一等一的战将,却因一场临时反水的阴谋,失去了在沙蛛中的同盟,在北境军和沙蛛的围攻下,部将死伤严重,不得不暂时撤出大漠,屯兵于熔山北面,据守熔岩河谷。
不过他并未因此受到惩罚。
因为他杀死了沙蛛老王后,拿到了朱厌最想要的那一颗内丹。
而婴勺在进入四境轮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南境王的青眼。
沙蛛的内丹之所以难求,是因为此物一旦脱离沙蛛的身体,便会立刻消散,而婴勺布下的结界让陶奉完好无损地将内丹取了出来,并一路顺利地护送回到了南境王宫。
高位上,朱厌头上的翎羽泛着七彩的光,瞳孔中含着兴奋,问婴勺姓名与师承。
婴勺这辈子没有对谁卑躬屈膝过,却在那一日谨慎地妥协:“姓名元婴,师承……”
师承天族尊神——曦和。
但她不能说。
她学会了隐藏自己,而这个能力似乎是一瞬间学会的,或许是缘于南境王宫中那些将领们或轻蔑或好奇或虎视眈眈的表情,或是朱厌过于激动的反应,或是陶奉站在侧前方向她静静地投来的目光。
总之她因此在南境王麾下搏得了一席之地,陶奉找人给她施咒,掩藏了她生魂的气味。
“我生父是灵,生母是妖。这是她的头发。”陶奉端着木匣子,站在窗口,对屋内的她道。
婴勺接过那一小束头发,接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我现在闻起来就像是……”
“一只蛟妖。”陶奉笑着,“而且年纪挺大。”
“四境轮里没有滥好人。你为什么救我?”婴勺认真地问。
陶奉没有给她兜圈子,很实在地回答:“因为玉无更也在。”
“玉无更?”
“北境璧城主座下排名第二的妖将,这场仗是他和我们打的。”陶奉解释道,“他们璧城主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人猜测是鬼,他们北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肆抓鬼魂和灵物,据说都献给他们璧城主吃了。生魂是大补,而且你修为不低,若是被玉无更逮住,就便宜他了。”
婴勺问:“排名第一的是谁?”
“风神刀——连卓。”
噼——嚓——
客栈筑在山中错综复杂的洞穴中,山体被从上至下一口气劈开,如棕熊撕裂的巨大蜂巢,袒露出迷宫似的山腹,埋伏在其中的小妖如蜜蜂脆弱的幼虫似的滚落出来,有的已经身首异处。
连卓立在空中,风舞动着他的长发,身后巨大的明月映着他手中长刀的冷光。
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
他落到山顶,手一收,两颗头颅朝着他飞快射来,悬停在他的眼前。
一个是婴勺的,一个是陶奉的。
他抓过婴勺的头颅,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双眼无神,确实是婴勺无疑。
然后他掏出了如意指——其中光芒依旧。
连卓眯起了眼睛。
继而,陶奉那颗头颅隐约产生了一点变化——竟然从发顶缓慢地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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