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才绕过刘爷叔家门前的塑料泡沫盒小菜园,走到巷子口呢,就看到那个——那个厚颜无耻的,不知道把谢清呈怎么了的花花公子哥儿、不要脸的小兔崽子,就那么坐在巷外的马路牙子边,抱着膝盖,眼睛通红。
见巷子里有人走出来,贺予立刻起身,身子前倾,略微摇晃,但见来人不是谢清呈,他的神情又迅速地委顿了下去,打霜茄子般蔫了。
这下更坐实了黎妙晴的猜想。
她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上前,抡起菜篮子就往这茄子头上砸,凌晨五点半的街头,穿花睡衣的妇女毫无顾忌地殴打宿醉方醒的少年。她边打还边骂:“你还有脸来这里?你还有脸来!”
贺予愕然,他抽了抽自己泛红的鼻尖,由着大妈打自己,只问道:“阿姨,您……您怎么知道……难道他……他都和您说了?!”
黎妙晴气得都快高血压了。
看他说什么!
真是不打自招!她猜的全是对的!就是这个搞同性恋的牲口!
她把菜篮子一扔,指着贺予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我还用得着他和我说?他昨天回来什么样我全看着了,你以为我猜不到?你崽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老娘就在乱七八糟的舞厅里混了,你奶奶我什么猜不到?啊?你自己说说你昨晚做了什么!你还有脸来找他!”
她骂着又重重推了贺予一下:“你是什么狗娘养的东西?啊?他那么个年纪了你还要泡他玩他,然后又强要他又甩了他,显得自己很能耐,好出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吹是吧?”
黎妙晴毕竟是歌舞妓出身,脑补的完全就是另一出戏码。
她越骂越伤心,抬起趿拉着拖鞋的脚,就往贺予身上踹:“你玩什么玩啊?他是你该玩的吗?你这样……你这样的人要什么情人没有,你要来招惹他!他妈现在还有脸!你怎么还敢来找他!!”
贺予也聪明,很快就知道了黎妙晴这边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他不声不响地由着她打,女人拳打脚踢的倒也真没怎么留情,好容易缓下来了,她呸地从嘴里啐出了无意间吃到的自己飘散在前面的头发,然后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走……你赶紧走!”
贺予直到这时候才吭声了,他红着眼眸道:“阿姨,我只是想问一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昨天……我昨天……”
“没死呢!”黎妙晴怒气冲天地尖声打断他,“他没死呢!你还有脸提昨天的事,要不要奶奶我拽你去派出所,啊?!”
“……”贺予知道她是误会了。
可是他也不想反驳。
昨天要不是他看到了谢清呈眼尾的泪,他在昏沉伤心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他不知道。
而且他也还记得自己确实是曾在会所干过黎妙晴嘴里禽兽不如的事情。尽管昨天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又有什么资格反驳呢?
“你还站着干什么?立刻给我走!你再不走,他不报警,我他妈要报警了我告诉你!兔崽子……当初还领你回家吃年夜饭,真是农夫与蛇……你……你……老娘见惯了你们这种花花公子小兔崽子。”黎妙晴越说越气,正好路上人少,几乎没谁路过,她便骂得愈发肆无忌惮,她指着贺予骂道,“老娘——见惯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就知道玩弄人心!”
“阿姨,我没有想玩他……”
“你还有脸说没玩?……好……好!你说,你除夕夜坐在我们巷子口,你是不是早有居心,打着下三滥的注意,故意让他下不来台阶,必须得带你回来?”
“……”贺予嘴唇颤抖,竟也无法辩驳,“是……”
黎妙晴更气了。
“你是不是见他长得好看,心里放不下,早就想要追他惹他,缠着他不松手,逼着他和你好?”
贺予轻声道:“……是。”
黎妙晴浑身都在抖了:“那你说——那一夜,除夕那一夜,你是不是趁着小谢他前妻回来,他心里难受,你就在新年那晚上……你……你引诱他,你哄骗他……你……你乘人之危趁火打劫,你哄他当晚失给你,你欺负了他整整一个晚上,是不是!”
贺予嘴唇颤抖,竟也无法辩驳:“……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黎妙晴气得抽他一耳刮子,“畜生!西门庆都没你这么畜生!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是个男的!是你长辈!你对他下手,你还要不要脸!啊?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贺予什么也不想解释了。
他只是哑声道:“我……我想再看看他……好吗?他、他还好吗?”
“你看什么?他没有你最好!他看不到你就好得很!”黎妙晴厉声道,“你现在给我滚回去,你给我让开!我是他干妈!我会好好照顾他,由不着你继续在这里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始乱终弃玩弄欺辱!怎么着?羞辱完了,又觉得后悔了,没玩够,来重追和好那一套吗?!”
贺予真是冤到了极点。
他何时对谢清呈始乱终弃过?
又怎敢对谢清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黎妙晴太生气了,两只眼睛都在往外喷火,贺予不知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和她解释这一切的经过。
事实上,他自己的心都已经破碎不堪,只靠着那么一点对谢清呈的保护欲,坚持着去做谢清呈临走时要求他做的事情——好好镇定自己,不要被疾病所操控。
他是靠着这一句话,才能坚持着,还算像个正常人地站在黎妙晴面前。
黎妙晴柳眉怒扬,直挑入鬓:“你他妈还不走?”
贺予张了张嘴,终是再说不出什么,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红着眼对黎妙晴道:“阿姨……那你……好好照顾他……如果……如果他需要我,如果他有什么需要,你联系我,好吗?我给你我的电话……”
他不管黎妙晴什么反应,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他把自己的号码硬给了她,然后转过头,非常疲惫地,落寞地离开了。
第170章 答应了这婚姻
谢清呈请了假,想要在家休息两天。
他几乎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手机上的监测数据被他做了设置,一旦阈值长期超越安全界限,就会发出警报告诉他。
但是警报始终没有响起来过——贺予不想让谢清呈失望,所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尽了办法,没有让自己发病。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下午,谢清呈从模糊浅寐中醒来,发现面前坐着一个人。
他以为是黎妙晴,便对她说:“黎姨,您忙您的去吧,我没事……”
“哥哥。”
一声饱含着伤心与担忧的轻唤让谢清呈回过神,他定睛一看,坐在他床边的人并不是黎妙晴,而是谢雪。
“……”
他和谢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相处过了,自从谢雪和卫冬恒的恋情公开之后,谢清呈就没什么好脸给他妹妹瞧过。谢雪到现在面对他,还是有些发憷,但又因为他明显是病了,又忍不住挂心。
多种情绪交织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谢清呈:“……你回来做什么?下午没课?”
“黎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请假来陪你。”谢雪扶谢清呈坐起来,拿了一个鸭绒枕头让他靠着。
谢清呈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屋子里没开大灯,光线又暗,谢雪瞧不见谢清呈皮肤上的吻痕。
她忧心忡忡地握住他的手,轻声慢语地:“哥,你怎么样啊,去医院看了吗?”
谢清呈原本心情就差,端详她片刻,觉得心情更差,于是一言不发地把脸转开了。
谢雪识趣,就不再问了。
她陪谢清呈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说:“哥,你稍微等等哦。”
小姑娘去餐桌边捣鼓了个东西,片刻后她去而复返,原来是开了个黄桃罐头。
“你看,小时候我身体不舒服,你就拿这种罐头哄我,让我乖乖吃药,然后就有黄桃糖水吃。”谢雪舀了一勺,把那一看就甜到心里的水果递给了谢清呈,“我被你哄的,有一段时间还以为黄桃罐头是医院的药呢,我还想什么药这么好吃,生病能吃这种药也太幸福了。”
谢清呈接了勺,面无表情地吃了两口。
然后终于开口了:“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聪明,容易上当受骗。”
谢雪:“……”
“长大也一样。”
谢雪知道他又是在说卫冬恒的事情,不免有些难过。
谢清呈把黄桃罐头慢慢地吃完了,这过程中谢雪一直没有再吭声。
他把空玻璃罐放在了一边,多少恢复了些体力,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谢雪拎回家里的那些东西里,有燕窝人参蜂胶虫草铁皮枫斗——总之一句话,这些补品全吃下去非死即残。
实在太夸张了,送礼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医学常识,只是逮着了一个可以讨好的机会,就差把整个药膳国医馆都给搬来以表诚意了。
谢清呈沉默须臾:“卫冬恒带你来的?”
谢雪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谢清呈:“他人呢?”
“他把我送到这里就走了,他怕你看到他生气……”
谢清呈冰冷地笑了一声:“那小白毛还有怕的时候?”
谢雪眼里露出了些伤心的神色:“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担心我上当受骗,你怕他欺负我,怕他不学无术。我知道从小把我带大,生怕我磕着碰着,总希望我能过得平安顺遂。所以你才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戒备。”
谢清呈:“……”
谢雪:“我都知道的。”
“但是……但是有些时候,你能不能也稍微信任我一些呢?”谢雪小声道。
也许是因为谢清呈病了,没什么力气和她吵,又也许是贺予的事情把他摧折得太厉害,谢清呈内心深处,也终于有些动摇,认为感情一事有时连当事人都琢磨不透,又何况局外人。
总之这一次,谢清呈面色寡淡地靠在枕上,却没有讲话。
谢雪见状,鼓足了勇气往下说:“哥,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与卫冬恒交往已经一年多了,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们俩却清楚,我们每一天不见面,都会思念对方,他在西北的时候,给我写了许多的信,你也知道,他原本是个不太爱写字的人……”
谢清呈冷着脸。
看样子他很想评价卫冬恒不学无术。
谢雪拉着他的手道:“卫冬恒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让他父母省心过,他逃学,炸街,恶作剧……这些我都知道,我曾经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欺负我,我那时候觉得他心眼特别坏。直到高中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我放学回家,在巷子里看到他游来荡去——我那时候很害怕,担心他瞧见我,又会揪我辫子,所以我就躲了起来。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
“我看到他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抱了一堆零食和饮料,那个巷子两边躺着许多流浪汉,他趁着他们睡着了,悄悄地把那些东西放在他们身边,然后骑上车迅速地就跑了,可能是因为他这人觉得做好事不酷,怕被他那群小兄弟们发现了笑他,他骑车骑得特别快,就和逃似的,结果在巷子口车轮一个打滑,他连人带车摔倒了马路边。”
谢雪陷入了回忆中,忍不住笑起来。
“他在冰面上踉跄着爬起来,紧张地左顾右盼,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假装没事发生,再次跨上车,歪歪扭扭地骑走了。”
“……”
“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也许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坏。”
谢雪见谢清呈愿意听她讲话,就慢慢地把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哥,我小时候你就教育我,看人要靠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完全去相信其他人的评价。我看了卫冬恒十多年了,他不是个听话懂事的人,但我能够确定,他的内心是善良负责的。这十多年间,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把流浪的小猫小狗送到宠物救助站,给乞丐送吃的喝的,你知道吗……他甚至会对着路边开着的一朵野花瞧上半天,然后傻笑。他有一颗能发现卑弱和美好的心灵。”谢雪说,“只是他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谢清呈扬眉:“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因为所有人都骂他,讽刺他,拿他去和贺予比较,他心里抵触,就愈发不想像贺予那样,做个人人交口称赞的贵公子。他这人骨子里很有自尊,这一点和贺予是相似的。”谢雪道,“我和他交往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从来只让别人看到他坏的那一面,却要把他的善良和柔软隐藏起来,他板着脸半天不肯说,后来禁不住我一直问,才没好气地嚷嚷说,谁要和贺予一样。”
病案本 第2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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