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谢清呈这么狼狈,这么恼怒,有这么大反应,都是被他惹的。
那个陈慢太傻了,不管是送奶茶还是送温暖,谢清呈的回应永远都是淡淡的。
贺予早就用自己的七年人生试验过了,谢清呈这个人,你对他好是没用的,对他温柔更是白费力气,这男人没有心,焐多久都焐不热。
只有粗暴和侮辱才能让他把他那高贵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还是自己做的更对——没人能得到谢清呈的爱,但他至少得到了谢清呈的恨。
贺予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在意谢清呈的爱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他面容柔美慵懒,架着长腿十指交扣懒洋洋地靠在车座上,打量着大雨中谢清呈的面庞。
他说:“谢教授,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就走了。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滚吧你。”
贺予依旧是笑着的:“您这衣服都湿透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谁招你惹你了?”
谢清呈当然不能说是贺予的台词惹着他了,司机还在支棱着耳朵听。
贺予看着他浑身湿透,又冷又恨的样子,觉得自己内心的某种欲望被极大程度地取悦了,他从旁边拿了把黑色碳素手柄的伞,一截手腕探出去,砰地撑开。
雨声瞬间扩大了无数倍,在伞面上忐忐忑忑忐忑忑。
他依旧高坐于保姆车上,但倾了倾身子,把伞递给谢清呈:“不想上来的话,这个给你。”
想了想,长腿往前一伸,一只脚踩在车外舷上,一只脚随意垂下,他身子俯得更低,嘴唇贴在谢清呈耳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哥,你就这么恨我啊?”
谢清呈是冷静的,但他再冷静也受不了贺予在公开场合把他们俩在会所包房那一晚的话说给所有人听,明着暗着挑衅他。这会儿贺予言语中又包藏着太滚烫的调侃意味,谢清呈终究没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了贺予凑过来的脸上。
啪地一声,司机抖了抖,没敢回头。
贺予脸被打得微侧,过了片刻才缓然转过脸来。
他冷不丁挨了十足十力道的一记耳光,白皙的脸庞霎时浮起几道指印,但他不在意,反而一把攥住谢清呈的手腕,隔着布料,慢慢揉过谢清呈遮掩在袖下的文身。
然后居然露出雪白的齿,笑了:“好疼啊。”
身子弯的更低,几乎要把谢清呈压下去:“右脸在这里,要打吗?”
谢清呈咬牙道:“你不怕痛,总不至于连羞耻感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贺予微拉开了一点和他的距离,忽然把撑在两人头顶的伞一倾,暴雨在瞬间哗地噼啪落了满地,淋湿了探出了一半身子的贺予,还有谢清呈。
贺予就这样把伞斜着,不偏不倚,用黑伞遮住了司机的视线。
“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
谢清呈猝不及防就被他扯着手腕拉近了,两人在暴雨中以极近的距离对视,贺予不断用目光揉搓谢清呈淋湿的漆黑眉浓深睫,揉得很用力,几乎就要把自己的视线揉进他的血肉中骨髓里。
心中有翻烫了很久的熔岩,贺予就隔着这一把薄薄的伞,借着黑伞的遮掩,忽然一低头——
大雨瓢泼,他在雨中蓦地吻住了谢清呈的嘴唇。
“!!”
终于又亲到了。
唇瓣甫相接,贺予脑中就嗡地一声,浑身都像过了电,整个身子都爽得发麻。
他原本是没想要在这里亲谢清呈的,身子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但湿濡地吻住之后,竟觉出和刚才与女演员演床戏吻戏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演得很好,这时才惊觉自己并不懂,一个沉沦着发泄着,胶着的湿吻,哪里会是他演的那样?
被欲热所刺激,被绝望所包裹的男人,并不会是他刚才演得那么干脆的就能收场的。
这种吻就是引线,要焚了他内心的理智,他恨得几乎想立刻下车去,把谢清呈摁在泥泞狭促的窄巷里,揉碎他的血肉,在疯狂的雨水里,将之深深入死。
又怜的想不管不顾地把谢清呈拖上车,抱住冷得微微颤抖的他,除却他湿透的布料,用自己的滚热贴上他的冰凉,把人好好焐热了,入热了。
这才是压抑了许久的感情。
他和女演员床戏的时候没有领会到,演得终究太假。
温热的唇瓣含吮着冰凉的薄唇,夹杂着雨水的湿甜。幸好雨声很大,大伞又遮着,司机什么也看不到听不清——但谢清呈不能动,哪怕惊怒至极也不能动。
伞柄在贺予手里,兔崽子想松手随时就能松。
谢清呈也不能吭声,如果让司机发现了他们在一伞之后,大雨之中接吻,那么难堪的只会是自己。
他只能在回过神之后咬住贺予的嘴唇,好让他疼到松开,但换来的只是贺予血腥味更重缠得也更深的吮吸,贺予吻得太深,几乎要把谢清呈肺里的空气全部都榨干,要了对方的命。
不知多久,这个吻才结束,谢清呈面上冷静,但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如果他手里现在有把刀,他或许会直接把发疯的恶龙一刀割喉也未可知。
而贺予呢,他的眼神都好像被雨水下湿了,就那么湿漉漉地望着谢清呈,下唇还往外渗着鲜血。
他松了谢清呈的手腕,却抬指一点一点地抚摸着谢清呈的眉眼。漆黑的眉目,英挺的轮廓,指屈起,掠过男人高挺的鼻梁,然后在被他吻得殷红的薄唇处流连。
他的指节贴着谢清呈的嘴唇,而谢清呈没有半点温度地对他说:“你摸够了吗?”
贺予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哦,原来这个人还有热气?
他凝视着他,收拾了自己的神态,目光中又只剩下了讥讽。
男孩子沉默须臾,用极轻的声音对男人说:“你看,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不愿被司机发现的是你,不想承认我们之间的烂账的人也是你,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也都不在乎。”
谢清呈嘴唇还沾着血,目光像冰一样:“……你疯够了就走吧。”
冷到极处,连“滚”这样带有情绪的话,都不愿再说。
贺予没答话,而是把手从谢清呈唇边移开了,那指节上还沾染着谢清呈唇上的血。
贺予却抬手,略低头,抬睫盯着他,然后轻轻地,亲吻过自己指上的红。
谢清呈:“……”
在整个吻血的过程中,贺予的眼都一眨也不眨地直直凝视着他。
“谢清呈,我这个人很难拥有什么正常人的感情,所以你恨我也让我很高兴,你的血也让我很欣喜。”
说完,直起身子,把伞又正了打回谢清呈顶上,伞柄递给对方。
谢清呈不接,把伞打落在地,溅碎一地汪洋。
“贺予,你知道你哪里有病吗?”
“不是脑子。”
谢清呈在雨幕里极冷地注视着他:“是心。你心里有病。”
“你把血当药,把恨当医,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他妈是自甘堕落,禽兽不如。你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过去在你身上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再不值得。”
“……”
“那些时间对我而言其实很宝贵,现在我却觉得只是喂了狗。”
谢清呈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往车子绝开不了的人行窄路行去。
贺予舔了舔嘴唇,杏目幽深。他慢慢靠坐回车上,拿了车内的毛巾一下一下慢慢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司机从后镜看到他的嘴唇嫣红,似有鲜血,虽不知血因何而染,却仍觉极为骇人。
有的秘密是不容窥视的,司机只敢轻声细语地问:“贺老板,那……咱们现在走吗?”
“走啊。”贺予笑笑,随手把毛巾一扔,眼神寡淡森冷,如疯如魔,但语气居然还是很客气的,文质彬彬,斯文知礼,“麻烦您送我回酒店,谢谢了。”
司机抖了一下,车内开着暖气,有一瞬间却觉得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回到宾馆内,贺予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
嘴唇的血已经凝固,结了暗色的痂。他抬手轻轻触碰,回忆刚才的一举一动。
谢清呈说他把血当药,把恨当医。
他觉得很可笑。
难道他想?
可他拥有爱吗?他拥有真正的药吗?他拥有那座通往正常社会的桥梁吗?
谢清呈还说过去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精力都很宝贵,现在看来是喂了狗……
到底是客气了。
只怕谢清呈内心深处不止觉得是喂了狗,狗尚且会摇尾乞怜,谢清呈应该骂他是中山狼。
那男人可以骂得更狠一点。
反正他不在乎了,他早就不在乎了。
在男人离开他时。在广电塔的视频下。在谢清呈说精神病的命不值一提时,在他反复向谢清呈说自己病了却始终等不到谢清呈一字回复时。
他就已经无所谓了。
他甚至觉得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到死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结局。
但贺予无法逃避的是,刚才他吻谢清呈,完全是出于一种身体上的莫名冲动。
这个举动和之前在酒吧里的亲吻还不一样——那个吻至少是带着些目的性的,他当时想要让谢清呈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自己的要求。
可刚才那个雨伞挡住的吻呢?
好像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心而起,似乎并不是哪个正常男人会做的。
但他又竭力安抚自己可悲的自尊心,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这和他睡谢清呈一样,他吻谢清呈,只是想要让对方觉得难受罢了,其中并无任何爱意。
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怎么也睡不着。
贺予暗骂一声,起身去了洗手间,刷地关上了磨砂门。
在腾腾的热气中,他的额头蓦地抵住冰凉的瓷砖墙面,淋浴房的灯没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陷黑暗里。蓬头喷出的激流冲击着他的后背,飞溅于他的血肉之躯。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这确实是,见了鬼了。
由于广电塔事件后,贺予犯病太频繁,持续时间又太长,一个需要内心冷静的人,起起伏伏的感情那么多,他的病症开始加重。
照理说今天这样一些小摩擦小刺激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可是贺予还是病发了。
他在淋浴房冲凉过,平复过自己,可是到了半夜,他的病症还是剧烈地外释了出来。
温度计上的刻度逼近三十九,想要见血,想要摧毁东西的欲望开始腾腾地往上窜。贺予吃了一把药,勉强捱过了后半夜。
清晨时,一夜未眠的他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动静。
贺予翻出手机看了眼通告。
病案本 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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