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他问。
嗯,最近吃的少,睡得也不太好。她所谓的不太好其实指的是没有一天晚上能睡个完整觉。
陈霄霆脑子里剧烈地眩晕了一下,等眩晕结束,他试探着问:是怎么了吗?
蒋若言什么也没说,而是摸出一个烟盒,用牙齿从里面叼出了一支烟,点上。她当然不可能告诉陈霄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庆功宴结束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极其辛苦。她只允许自己消沉了两天,就又重新做回了之前的蒋若言。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在爸妈面前做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继续在同事面前做活泼开朗的小师妹。只有夜晚是属于她的,一整夜一整夜,她抱着自己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坐成了个月晷。她不断地回想庆功宴那天所有的细节,假设了一种种可能,又一个个推翻,直到眼泪流干,直到东方既白。
我想问你件事。她说。
陈霄霆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真怕嗓子一痒会把它给咳出来。蒋若言缓缓地吐出烟雾,然后问:庆功宴那天你一直在会场吗?
嗯。他不动声色,一直都在。
那你有没有留意到她咬了咬嘴唇,选择一个不至于吓到别人的问法并不容易,留意到我后来跟谁一起出去过?
没有。他说的是实话,那天大华并没有在会场直接把她带走,只是上前跟她喝了杯酒。至于之后她是如何到的顶楼,他的确一无所知。陈霄霆感谢夜幕及时的降临,否则他肌肉抽筋的脸一定会被看出破绽。
出了什么事吗?他明知故问。
没什么。
接下去两个人同时沉默了,陈霄霆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在她面前滔滔不绝的能力。最后他说:我要走了。蒋若言只是嗯了一声,甚至都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22. Baby
昌虹医院的大门口有一家不太起眼的手冲咖啡厅,袁尚卿和仇婧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桌上的蛋糕没动几口,咖啡倒是喝了好几杯。这时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人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风铃铃铃铃地响了一阵,老板在吧台后面一边冲咖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欢迎光临。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见是邱佳鑫,忙向他招手。袁尚卿从其他座位上拖过一个空椅子,一面问:怎么样?搞定了吗?
邱佳鑫在椅子上坐下,从随身的跨包里掏出个病例本往桌上一放,然后拿起袁尚卿面前的咖啡就一口气干了。
就是这个?袁尚卿拾起病历本开始翻看,第一页写着子宫输卵管造影检查:宫腔较小;右侧输卵管不完全梗阻,左侧输卵管近端梗阻......他接着往后翻,又看到盆腔B超、17羟孕酮等若干项检查的报告单,最后一页是医生用龙飞凤舞的书法写的诊断结果,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纸。仇婧也凑了过来,眉毛拧在一起,问:谁的检查报告?
邱佳鑫说:你别管是谁的报告,能证明你们是不孕不育不就行了?
靠谱吗这?袁尚卿盯着医生的书法看了半天,也认不出他写的什么字。怎么连医院的戳都没盖?
邱佳鑫白了他一眼,说:一看你就外行。哪家医院的医生写完诊断书还往上盖戳。说着他从袁尚卿手里抢过病历本,指着最后一页主治医生那一栏,说:这不是医生在这签名了吗。
仇婧和袁尚卿同时觑着眼伸头去看,仔细一看,俩人乐了,右下角的签名栏里果然写着不起眼的两个字:宋梓。
宋医生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送了一辈子子,今天居然是帮人家做不孕不育的伪证。袁尚卿笑着将病历本收起来,然后笑容逐渐变成了苦笑,要不是我妈最近逼我们逼得太狠,我们俩也不至于想出这种阴招。回头帮我谢谢你朋友,改天我请他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邱佳鑫说,别跟其他人乱讲就行。我让我朋友签的是假名字,其实他叫宋宰,宰相的\'宰\'。
袁尚卿和仇婧一听,笑得更厉害了,说不管是送子还是送崽,他的名字都很旺他的事业。
袁尚卿说得没错,若不是最近母亲抱孙子的心愿过于强烈,不断加紧催促儿子儿媳妇生育的节奏,袁尚卿也不会想出这种下策。多少家庭被生育问题困扰,烧香拜佛打针吃药都一子难求,他们倒好,找人托关系去证明自己不孕不育,想想都觉得有损阴德。
回到家后,他们把病历本和检查单拿给母亲看。母亲从始到终阴沉着脸,她虽然看不懂医生的鬼画符也看不懂各项数据指标,但是她明白,就这么薄薄的几张纸就将她做奶奶的资格彻底剥夺了。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皱纹仿佛深刻了很多,她打量站在一旁的儿子和儿媳,摇头、叹气,过了很久,她意味深长地说:不怕。有病咱治病,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袁尚卿夫妇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可是没过几天他们就彻底明白了。
周末的一大早,母亲风风火火地从奉贤赶来松江。彼时,袁尚卿和仇婧正分别在各自的家中享受假日上午的回笼觉。袁尚卿接到母亲的电话登时睡意全无,母亲说已经到了他松江的家里,怎么大周末的家里没人?袁尚卿一边穿衣服一边在电话里大声嚷嚷,责怪母亲说来就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母亲更有理,声音比他还大,说儿子现在本事了,翅膀硬了,老娘见儿子还得提前请示报备。袁尚卿来不及和母亲分辩,忙给仇婧打电话说明状况,好说歹说才说服仇婧牺牲和吴婉昕一起逛街的幸福时光陪自己回去应付母亲,代价是一顿颇不便宜的日料自助。
袁尚卿在路上一边开车一边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永远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上的仇婧,脸拉得老长,显然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连花心思去掩饰对母亲这种突然袭击的厌烦都懒得了。
车刚开到院子里,二人就闻到一股怪味。仇婧边皱着眉头边抽着鼻子问:这是什么味啊?袁尚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可是等他们拉开大门,一股浓烈呛鼻的中药味,辣得两个人睁不开眼睛。整个一楼的客厅里乌烟瘴气,辛烈的腥咸苦味直往鼻孔里钻,搞得二人头昏脑涨。袁尚卿不由得朝里面大声喊,妈!妈!一面赶紧将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嗔道:瞎嚷嚷什么?!
你在煮什么?这么的大味儿。袁尚卿使劲儿捏着鼻子问。
母亲没理他,而是回到厨房将火关小,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围裙摘下来挂好,说:我托你二伯娘从她小婶子那里弄来的偏方,她小婶子当年也是怀不上,吃上这个就好了。
袁尚卿惊恐地回头去看仇婧的反应,只见仇婧的脸都绿了。他担心仇婧一会儿做出什么后果严重的事情,于是赶紧对母亲说:吃什么偏方啊!药也是乱吃的?!他顾不上许多,必须得让仇婧知道,至少自己是站在她那边的。
哎呀,你们懂什么。你二伯娘的小婶子当年就是吃这个,没几个月就怀上了。母亲走过来,走到仇婧身边,你们那个检查报告我仔细研究过了,尚卿是没有问题的她看了仇婧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仇婧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看岩浆涌到了火山口。母亲拉着仇婧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苦口婆心起来:婧婧啊,你年纪还轻,有什么问题咱都不怕的,啊,只要妈给你好好调理调理。这个方子里的药都可贵了,有虫草,有丹参,有阿胶,还有那没下过蛋的小母鸡,哪一样都不好找啊,那都不是平常人家吃得起的东西......
妈袁尚卿忍无可忍,那民间土方子哪能随便吃啊?!电视上多少乱吃偏方吃出人命的.....
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你啊!母亲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公鸡,接着她转向儿媳,妈知道你们平时都忙,这药熬起来也费事,妈给你把一个月的量都熬好了,分好袋放冰箱里,你每天晚上睡觉前,拿出一袋倒在小碗里,微波炉里转一转就能喝。接着,她又语重心长起来,婧婧啊,你还年轻,这女人的身子要是调理不好以后可有你后悔的,你是好孩子,你听话,啊。
仇婧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她听着婆婆絮叨着,任由婆婆如同枯树枝一样苍老的手在自己的手上拍来拍去,她真想把桌子掀了夺门而出。袁尚卿躲在母亲的身后,对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做出央求的手势。她看他急的汗都下来了,心想算了,难保自己的父母以后不会做出此类事情,到时候也需要袁尚卿配合。于是她忍气吞声,勉强冲婆婆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妈。
母亲走后,仇婧把大门砰的一关,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袁尚卿在一旁好声好气地赔不是,仇婧扯着嗓子嚷起来:你妈那话意思啊?!你身体没毛病,有毛病的就得是我呗?!
袁尚卿苦着一张脸,赔笑说:那不是假的吗?我妈不是看了佳鑫朋友给做的那个假病历吗,上面又是子宫又是输卵管的,我也长不出那些玩意啊......
仇婧把牙咬得咯咯响,她说:你少跟我嬉皮笑脸,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搞什么不孕不育证明,现在好了,我在你妈眼里就是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鸡,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难听话在后面等着我呢。
我妈的话你就听听,别往心里去。她岁数大了,又一心想抱孙子,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她要折腾就让她折腾吧,等过段时间她慢慢接受就好了......
仇婧冷笑一声,说:你说得容易,冰箱里那些中药你喝啊?
袁尚卿不说话了。仇婧起身快步走进厨房,霍地打开了冰箱门,果然看见婆婆将中药液用密封袋一个个小心地装好,又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整层。她拿起一个就往水池里倒。
你干嘛!袁尚卿在她背后喊,我妈好不容易熬的,里面那么多名贵中药,你就这么给倒了?
仇婧疑惑地瞪他,问:不倒怎么办?你喝?
袁尚卿又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仇婧把一袋还没彻底凉透的中药哗啦啦冲进了水池,银色的金属池壁一下子给染成了暗沉的咖啡色。
袁尚卿偷眼看了看仇婧,小声说:其实我妈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想抱个孙子而已......仇婧把手上的动作停下,用一种难以察觉的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说:我相信你爸妈肯定也很想抱孙子,既然我们为了满足双方父母的心愿连婚都结了,再要个孩子也没什么吧?袁尚卿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成了蚊子叫。
袁尚卿你脑子能不能清楚一点?仇婧的泼辣劲儿上来了,毫不客气地说,我们那叫形婚不叫结婚,是真是假你心里没数吗?还拿形婚跟生孩子还比上了,形婚我们说离就能离,孩子生完不想养了还能塞回去吗?
怎么就会不想养了呢?袁尚卿的音调也拔了起来,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就算过几年我们离婚了,你和我也还是他的父母,怎么就会不想养了呢?!
仇婧的脸因为愠怒而变得狰狞起来。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她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吼了,你以为养孩子是养宠物呢,给口吃的喝的就行了?你凭什么替这个孩子决定出生在一个注定会破碎的家庭里?你又凭什么替他决定从小就要承受父母离异的痛苦?你为了满足你爸妈的心愿,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出生在不适合他生长的环境里,你就是不负责任!
袁尚卿很清楚仇婧说的是对的,他们婚姻关系说到底只是形式上的,也就是说,这段婚姻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满足双方的利益。这样的关系很难进化出更深的情感,更别说是亲情。甚至在兼顾双方利益的前提下,这种关系可以随时解除。这样一个没有亲情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确实危害极大。而明知如此,却仍然选择让他降生,也的确是一种极大的自私。袁尚卿不再说话了,他沉默地打开冰箱门,帮仇婧将中药包一个个从冰箱里取出来,然后又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冲进了水池。
三天以后,袁尚卿正在参加公司的部门会议,母亲的电话打进了来。他皱了皱眉,将电话挂掉,心想母亲肯定是要问仇婧有没有按时去喝那些中药,母亲永远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有着消耗不完的耐心。马上电话又来了,袁尚卿又挂掉,然后发了一个微信消息给母亲,告诉她自己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可是没过多久,电话又来了......袁尚卿立刻觉出不对劲来,母亲是从不会这么固执地给自己打电话的,尤其是在工作日,莫非家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他拿起电话,对其他同事歉然笑笑,然后忙忙地退出了会议室。
他把电话接起来,没想到母亲带着哭腔的咆哮立刻在话筒的另一端炸开:我不管你在干什么,马上给我滚回来!
袁尚卿听见母亲的声音都变了,吓得气都不敢喘,他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就给挂断了。从他上大学以后,母亲就没再对他大声说过话,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光火让袁尚卿一头雾水。他慌张地往车库走,假都来不及请,坐上了驾驶座才发现,刚刚开会用的本子还拿在手上。
袁尚卿一路飙车赶回松江的家里,在门口他深呼吸好几次,没敢按门铃,而是掏出钥匙小心地开了门。家里安静极了,他看见母亲的鞋子胡乱地丢在鞋柜旁边。他边探头边往里走,不像是回自己家,倒像是即将要深入一个未知的险境。
母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袁尚卿轻声叫了一声妈。母亲把头抬起来,眼睛里燃着熊熊的怒火,脸上满是泪痕,她的声音因着哭腔颤颤巍巍: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养不出你这种儿子!
袁尚卿挨着母亲坐下,用手去揽母亲的肩膀,一面问:您怎么了这是。
母亲把肩膀用力一扭,挣脱了儿子的手臂,反问道:你有脸问我怎么了?!说着,她拿过一旁的无纺布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个本子啪的一声摔在了茶几上,本子在光滑的玻璃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里的各种票据哗啦啦地飞落在茶几和地板上。
袁尚卿定睛一看,立刻傻了眼,额头上瞬间蒙上一层冷汗,那正是几天前邱佳鑫的朋友帮自己伪造的那个病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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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简言之就是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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