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笛猛地紧了心:嗯。
天几乎是在一瞬间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横雁在这时发出盈盈剑光,照亮了这方寸之地。四野之下,站满了高大的黑色人偶,他们如同没有破壳的蚕蛹,竖立在这小小的院落。脸上蒙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浓稠的墨汁勾勒出骇人的五官,嘴角微微上扬,笑眼无神。
小鱼似乎看不见他们,只是推开屋门,招呼着:快进来。
密密麻麻的黑线从人偶脚下一直连接到他的手腕、脚腕处,脆弱的脖颈也不例外。薛闻笛看得呼吸一滞,右手悄悄放在了横雁剑柄之上。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剑可以砍断其中一根,但要让小鱼站着不用由他挥剑,也不现实。
薛闻笛笑着,朝屋内走去,不成想,他每走一步,那些人偶就靠近一步。薛闻笛停下,对方也停下。他们是有意识的,他们甚至能看出他的意图,薛闻笛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小鱼见他好久都不动,只好自己向他跑了过来:你怎么不进来呀?
薛闻笛左手揽住他,轻轻蹲下身:小鱼,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
小鱼嘴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想来应当是要问他为什么,但不知怎地,这些疑问并没有说出口。
好。
小鱼听话地闭上眼睛。
薛闻笛摸了摸他的头:可能会有点疼,你别哭,我以后再补偿你。
言罢,薛闻笛悍然出剑,一剑斩断了小鱼脖颈上的锁。只听一声脆响,暴涨的魔气井喷般涌出,人偶从四面八方袭来,薛闻笛又是一剑,斩断了小鱼左手腕上的锁,而后,他单手抱起小鱼,剑花一挽,反手砍倒最先攻过来的一个人偶。那黑色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忽然咯咯咯直笑,迅速化成一缕黑烟,盘旋在屋顶。
薛闻笛本来极为擅长近战,但是人偶身上的线在不断收拢,他只能边打边换位,免得这线绷得太紧,弄疼了小鱼。
横雁剑锋冷冽,铿鸣作响,薛闻笛借着强劲的剑气,又斩断了两道锁。人偶纷纷倒下,嗤笑声不绝,屋顶的黑气逐渐攒聚成一团巨大的黑云,雷电隐隐。薛闻笛见状不好,往后撤了几步,持剑砍向小鱼右脚踝上最后那道锁。冷铁迸发出激烈的火光,最后的锁却纹丝不动。云团中降下一道惊雷,正中薛闻笛后背,钻心刺骨的疼痛从伤处直击心口,好像贯穿了他整个心脉。
这种感觉,简直就跟十年前他挨的钟有期的那一刀,一模一样。
薛闻笛咬着牙,咽下了即将喷出的鲜血,手背一抹,眼中狠戾顿现。他将自身灵气灌入横雁剑身:大道无名,诛!
一道紫气划破虚空,直冲那团黑云而去。刹那间,雷鸣四起,冲天的火光破石穿云,缠在小鱼身上的最后一根锁链突然发难,拽着他拖向黑暗深处。原本一直紧闭着双眼的小鱼因为害怕,紧紧抓住了薛闻笛的前襟,但他始终没有睁眼。
人偶融合成一大片泥沼,裹挟着二人下坠,薛闻笛想要召回横雁,双手却被死死地拉住。小鱼终于睁眼看他,眸中有泪,半晌才含糊着说了一句:疼。
他太疼了,泥沼深处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他,筋骨皮肉,乃至骨骸内脏,都在被一寸一寸剖开揉烂。
薛闻笛知道他疼,也跟着他疼,可是现在怎么能放手?只要稍微松了力,未来就无路可走。
横雁!
薛闻笛大吼,咬破舌尖,借着鲜血引出自己的佩剑。横雁自云中脱身,破开束缚着薛闻笛右手的泥沼。长剑入手,薛闻笛双目微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浩荡紫气冲开层层阻碍,轰鸣之声如山崩地裂,两相对冲之下,黑夜竟如镜碎,片片如刀,扑向二人。
薛闻笛用身体护住小鱼,避开那些锋利的碎片,并斩断了最后一根锁链。
我带你走,好不好?
薛闻笛柔声问着,小鱼头埋在他颈侧:我阿娘呢?
她已经去世了。
薛闻笛狠了狠心,还是说了,他不能让小鱼一直活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
话音刚落,小鱼的后背突然又出现了一道锁,直接将他拖出了薛闻笛的怀抱。薛闻笛来不及多想,将横雁重重抛出,长剑划出一道笔直的线,直冲锁链另一端而去。
把他还给我!
薛闻笛发疯似的重新抱紧小鱼,他喘着粗气,按住怀里这人的头,一遍一遍叮嘱着不要抬头,不要去看。
那骤然出现的锁,另一端拴着一个人偶。黑色的壳被横雁扎出一个洞,薛闻笛两指并拢,瞬间发力,横雁又刺入几分。那人偶的壳彻底破开,露出真实的面容。
是小鱼的母亲。
薛闻笛双目通红,愣在了原地。
纪萱只是轻声笑着:谢谢你。
这一刻,她终于自由了,终于从无止尽的捆绑中解脱了。
她彻底化为了粉末,随着破开夜色的天光一道消失不见。
薛闻笛只觉眼眶烫得厉害,不仅如此,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仅仅抱住怀里的人,拼命地用身体圈出一块安全的地方。
夜城深处,躁动的聚魔池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悲鸣,池口吐出两个人。
薛闻笛滚了好几圈,一头撞在了密室的墙上。铁锈色的流金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缓慢地匍匐着去摸索。等他终于摸到熟悉的掌心之时,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线总是令我为难,我估计是四十几万字的时候完结
第97章 是我喜欢你
三月三, 惊蛰。
聚魔池自沉寂中复苏,魔气撼动寰宇。夜城中央黑云笼罩, 城中黑影化出原身,四散于野。从封印中脱离的魔族因为自身力量减弱,降格成了魔物,啃噬人肉,吸人精血。一时间,大有祸乱天下之势。
恰逢正道式微,青黄不接,仙道大宗多已凋敝,少数难成气候,而剑道松散,又以青年人居多,修为难承天命。故正道仍以临渊为首, 共聚至阳殿, 商议降魔大业。
然, 此举未成,夜城大门再度紧闭, 魔物不出, 魔气不散。
顾青站在那株繁盛的枫树下,静默不言。
她虽说打开了夜城封印, 但聚魔池力量低迷, 不足以驱动整座夜城。而据孙夷则所说, 真正的长鲸行尚在临渊, 一把假剑承载不了那么庞大的灵气, 薛思的计划理应失败。但现在看来, 他却成功了。唯一可能的解释, 就是薛闻笛遭遇了不测。他和横雁,或许早早身陷囹圄。
顾青紧蹙眉头,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且不说正道力弱,能否越过骨河,就算穿过,那么在魔气充沛的夜城,他们也处在劣势。
最坏不过,鱼死网破。
顾青打定主意,转身前往至阳殿。
孙夷则坐在轮椅上,准备迎接前来的正道同盟。如今的临渊已不复往昔繁荣,经逐鹿之乱,已显露颓势。他作为掌剑,理应继任掌门之位,可现在这残破身躯,却让他迟迟难以抉择。孙夷则想过,既然顾青已回归,那论资排辈,也当是师父荣登宝座,率领门下众弟子。
可是顾青拒绝了。
他正想着,就见那熟悉的身影自殿外走来。
师父。孙夷则向她行礼,顾青却一眼看出他的异样:有心事?
孙夷则苦笑,无论多大,他的心思在师父面前,总是无处可藏。
师父,您真得不考虑继任掌门之位吗?他轻声问着,微微低下头去。
顾青神色平静,像是料到他此番言语,回道:不考虑。
为什么?
不喜欢。顾青望着他,细细端详着,忽而轻笑一声,也许是过惯了跟在师兄后面的日子,这么突然地,要我站在从前他在的位子上,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孙夷则抬眼,看向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临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青不知为何,轻声长叹:小年,你知不知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大师伯还给你洗过尿布?你那时候才一点点大,晚上不肯睡觉,又哭又闹,你大师伯就背着你,从松林竹海走到九渊岩,再从那里走回来。等你睡着了,天都快亮了,他再小憩一会儿,去处理门中事宜。
孙夷则愕然,愣在了原风地。顾青极少与他说这些,他对孙雪华的记忆,是从练剑开始的。可是顾青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你刚会走路的时候,第一个走向的人,是你大师伯。我问师兄说,要不这孩子就跟着你练剑,将来一定有出息。
师,师父
顾青越说,眼眶越是发烫:可是师兄说,一切随你喜欢就好,不强求。后来你说你喜欢占星卜卦,喜欢灵术法阵,你就跟了我。当时谁知道呢,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潸然泪下:要是我当年稍微狠点心,让你精研剑道,刻苦修行,何至于害你如此?是师父耽误了你,拖累了你。
师父你别这么说。孙夷则很是慌乱,他紧紧握住顾青的左手,别哭了,师父,一切都会过去的。
顾青摇摇头:不会过去的。
这辈子,所有的遗憾都将是遗憾,都不可能弥补了。
孙夷则轻声问着:师父,你在外面这十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他一直没用询问顾青的遭遇,怕听到什么难言的过往,然而现在看来,这些难言之隐,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顾青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要将未说尽的话,全部向他言明,就像,交代后事那般。
孙夷则忐忑不安。
顾青却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来商讨事宜的,大部分是师父和大师兄的旧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倚老卖老,给你难堪。你总归要承接临渊掌门之位,多与他们接触,不是坏事。
孙夷则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但他念及顾青此时心情,仍是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嗯。
顾青抹去颊上泪痕,转眼又是那个端庄的临渊长老了。
孙夷则在她垂眸那瞬间,微微皱了下眉头,继而,握了握拳。此刻的他发誓,无论如何,都会守住顾青,守住临渊。
还有,守住他的朋友们。
只是远在夜城的薛闻笛不得而知。
他昏死过去后,没有再清醒过来,一直静静地睡着,横雁就放在他枕边,原本清盈的剑光尽数退去,只剩下锋利无情的冷铁。
薛思不远不近地站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一道若隐若现的链子自薛闻笛的手腕连接到他身上,并在这间幽静的天光未能照进的房间里,散出微弱清光。
薛思万分不解。
他与薛闻笛虽是结了契,可契约所现,应该是在心前,是一块印记,而不是一道灵气充沛的锁链。
这是什么?
薛思醒来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茫然地握着薛闻笛的手,第一个念头是这人不能死,第二个念头是,为什么他希望这人不要死。
作为魔君,被临渊戏弄,献祭失败,他理当愤怒,但此刻却异常平静。他甚至再度闭锁了夜城,下令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甚至,一直待在这个屋里,寸步未离。
薛思听着薛闻笛平稳的呼吸声,难以面对内心的喜悦。这个人,一剑砍断了他与聚魔池的联系,导致他差点丧失对夜城的掌控,好在多年修行,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仍然能让复苏不久的魔族俯首称臣。
但是,如若正道攻伐,他不能保证能让族人全身而退。
薛闻笛,你究竟想做什么?薛思长叹,寂静的屋内不断回荡着他的声音,可是薛闻笛听不见,也无法回应。
薛思对聚魔池中的一切,尚有一丝印象。
他记得母亲很喜欢薛闻笛,似乎还对这人说了些什么。但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薛思终是败下阵来,走过去,俯下身,吻了吻薛闻笛的额头:你快些醒来吧,本君喜欢你。我答应你,不让你为难,若是正道愿意与我谈判,我可以做些退让。
他呢喃着,又吻了吻薛闻笛发凉的唇,总觉着,有一些苦涩。
薛思垂着眼帘,又改口道:快些醒来吧,是我喜欢你。我不做这个魔君也可以,随你高兴。
他不得不承认,薛闻笛平安无恙,比任何事都令他安心,令他欢喜。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下手指,隐隐地,应当是听见了。
窗外云雾涌动,夜城灯火漫天,黑袍之下,隐藏着各异的身形。唯一相似的,就是那一双双浅淡的流光金瞳。
文恪自然也发觉了夜城的变化。
他虽然远在岁寒峰,多有不便,但那方观景台却是一处绝佳的观星卜卦之所。他于那处,推演出了此刻的天下大势,就也得知了聚魔池之变。他忧心忡忡,念着要不要说服曹若愚带上傅及一并回到临渊,毕竟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大有寡不敌众的风险。
可他刚到门口,曹若愚却大嚷着冲了出来,见到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哆哆嗦嗦说着:文,文长老,有,有鬼!
有鬼?文恪陷入沉思,这岁寒峰是一块风水宝地,阳气旺盛,方圆百里都不见一处荒坟,怎么会有鬼呢?
他扒开贴在自己身上的曹若愚,问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真有鬼!曹若愚吓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我正要去给二师兄换药,结果转身就看见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站在床边。
他撇着嘴,委屈又可怜。
文恪不信,道:那我去看看,有鬼也给你抓了,行不行?
曹若愚很是苦恼:文长老,你打得过他吗?
我不行,你行吗?文恪拿他完全没办法,曹若愚低着头,不作声了。
你后边去。文恪招呼着,抬脚就往傅及房里走,曹若愚拽着他的腰带,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
文恪这么走着,有点难受,想让他松开些,但转头一看对方那吓得还没回出血色的脸,又于心不忍,便忍着不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慢吞吞挪回了屋里。
曹若愚的房间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桌椅,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剑袋就悬在床边,明曙与破夜相互依偎,悄然无声。
文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是破夜上边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径直走过去查看,但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看出半点端倪。
你真得看见了?
文恪又问曹若愚,对方点头如捣蒜。他不免蹙眉:那真是奇怪,这地方没有半点阴气,怎么会有鬼呢?
他说着,忽然盯着曹若愚:你是不是最近太累,眼花了?
对方抿着唇,思索了好久,才摇着头:除了照顾二师兄,我没怎么累着。
文恪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目光落在了那双磨损很严重的靴子上,若有所思。
曹若愚似乎有在偷偷练剑,只是没有告诉他,想来应该是怕他担心。
思及至此,文恪轻声道:晚上我跟你一起睡,你别怕。
啊?曹若愚愣住了。
啊什么啊?难道你一个人睡得着?别是半夜爬我窗户,哭哭啼啼地跟我说,文长老,我又撞鬼了。文恪摊手,仿佛真看见了曹若愚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方被这么一笑,脸上顿时发起烧来:我没有,我不会,男儿有泪不轻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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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奶糖-(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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