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若愚刚张嘴,就觉得舌头都被刮麻了,满嘴腥味,他又闭上嘴,呜呜地低下头去。薛思如鲠在喉,他还是觉得,自己太仁慈了,这样不太好。
不知过了多久,封印终于彻底打开,宛如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卒然盛开,又在风中渐次飘零。碎落的金光飘进骨河,铺满了血色河边,也有一部分飘了过来,落下几人脚边。曹若愚只觉得肩上一沉,腿又抽筋了,但他扒着薛思的胳膊,没倒下去。
薛思僵着一张脸,却见薛闻笛突然跪倒,横雁竖插在地,撑着他上半身。薛思蓦地紧了心,走了过去。
顾青倒是相安无事,她很快明白,是薛闻笛暗中转接了灵阵的力量,使她不至于力竭。顾青快步过去扶他,但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
薛闻笛被薛思拉起来,曹若愚也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大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摇摇头,又四下张望,眼底落寞愈加浓烈。薛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你在找孙雪华?
嗯。
薛闻笛没有隐瞒,但薛思显然误会了他,蹙着眉,松开手。薛闻笛抿了抿唇,摇摇晃晃倒在他身上。
薛思顿了顿,还是扶住了他的腰。
夜城大开了,城中安静一片。因为封魔大阵锁住了聚魔池的异变,整座城都处于一种休眠状态,他们还得深入其中,唤醒沉睡的魔物。
薛闻笛已与他结契,可以在夜城自由行走,但顾青和曹若愚不行。既然如此,薛思抽出自己的剑,顾青一点都不意外:魔君要杀了我?
薛思的剑只抽出一半,没有再动。
他似乎又开始犹豫,又因为这句魔君而感到不悦。
薛闻笛抱着他,拍拍他的背:放他们走吧。
不可以。薛思拒绝了,放虎归山,无异于引火自焚,这不符合魔都斩草除根的风格。
薛闻笛无奈,他发觉,薛思还是很好说话的,哪怕偶尔会冒出些身为魔物的小尖尖,但本质还是温和又可爱的。
他捧住薛思的脸,亲昵地蹭了蹭这人的鼻尖:放他们走吧,我随你一道进去,好不好?正道很快就会知道夜城解封了,到时候又揭竿而起来讨伐你,你留着他们做什么呢?万一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多不好啊。
薛思被他磨得心里砰砰跳,但嘴上还是说:你这话就有很大的漏洞,你难道就不会里应外合?
可是我们结契了啊,我们是同谋,我不会背叛你的。薛闻笛轻声哄着,说话又轻又柔,热乎的气息直往他唇齿间钻,薛思觉得自己已经想不明白了,哪怕他认为这根本不合理。
但他答应了。
薛闻笛亲了亲他的唇珠,像是在道谢。薛思耳朵根都红了,但还是冷着张脸,对曹若愚说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尽管逃命去吧。
曹若愚背着剑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说,不对劲,很不对劲。顾青垂着眼,只对薛闻笛说:万事小心。
对方默默点了个头,顾青又看了眼薛思,神情复杂,她冥冥之中有了预感,这人也快死了。
明明失了忆,明明做了魔君,明明要和他们背道而驰,可又次次妥协。
这样的邪魔外道,怎么能活下去呢?
顾青又想到那个毅然决然赴死的酒鬼,红了眼。薛思望着她,不知她在难过什么,明明是得到了他的恩赦,却没有半点开心,反倒多了些离别的苦楚来。
走吧。
他催促着。
顾青手一伸:小孩,过来扶姐姐一把,姐姐累了。
我背你吧。曹若愚想也没想,我也背过文长老,这事我熟。
顾青哑然失笑,随后又淡淡的,如同一汪无波的水。
曹若愚背着她,消失在了最后一丝余晖的尽头。
薛闻笛凝视着那座黑漆漆的城池,心头沉重。薛思却将他打横抱起,跃上无声剑,飞往城关。
薛闻笛有点奇怪:怎么突然抱着我?
你不累吗?
薛思反问他。
薛闻笛笑了:是有点,但不至于要你抱着。
薛思沉默良久,久到薛闻笛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然而对方却很轻很轻地回答着:不要逞强。
他目不斜视,墨色长发纷飞,薛闻笛握住一把,又圈住他的脖子,哑声问: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十六七的年轻人,他去哪儿了?
薛闻笛很早之前就想问,连卅为何不见了?那个少年应该在连枫身边才对,可现在却一点影子都没有,难不成被派出去做别的任务了?可那人太年轻,也冲动,薛闻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能担何种大任?
薛思终于肯低头看他,眼神竟有点微妙:我和他没有关系。
啊?薛闻笛一愣,你们不是主仆吗?怎么没有关系?
主仆又怎么样?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薛思似乎在生气,但表现不多,可又很想让薛闻笛知道自己不开心,就不轻不重地掐了下怀里这人的腿根,道:我不会像你找孙雪华一样,去找他的。
薛闻笛更迷惑了,这又关小雪什么事?
他抿了抿唇,不解:小雪和那个小年轻不一样,他去世了,我想再见他,嘶
薛闻笛抽气,好端端的,薛思怎么又掐他?还比之前一下更重了?
活着的人比较重要。薛思落了地,很是郑重地跟他说,薛闻笛感觉自己和这人完全说不通:我当然知道活着的人更重要,所以我才问你,那个年轻人去哪儿了。
薛思好像更生气了,抓着他问:我已经告诉你我跟他没关系了。
薛闻笛根本没反应过来,无奈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吗?薛思撒手就往城门那里走,薛闻笛追上去:那你说说我怎么不讲理?
薛思停住脚步,转过来盯着他:是你先误会我跟他有关系的,但我和他没关系,倒是你,为什么要去想别人?
薛闻笛一时哽住了:你怎么和他没关系?他给你做事,难道你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问问他怎么了?我和小雪是朋友,我想见他一面又怎么了?是你不讲理还要倒打一耙。
薛思很恼火:他是给我做事没错,但我可不会想着他,我跟他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不过我确实误会你跟孙雪华有关系,我向你道歉。
他说着,又蹙眉,但你也要向我道歉,你也误会我了。
薛闻笛理了半天,才绕明白:哦,你说的关系和我说的不一样。但我没有误会你,是你自己误会我误会你了。
薛思盯着他,一贯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着两片薄薄的红晕。薛闻笛忍不住想笑:你吃醋了?
薛思不答,又把他抱了起来,薛闻笛也环着他,玩他的头发,有一瞬间觉得,他俩好像回到了年少时,薛思还是那条生起气来就乱吐泡泡的小鱼儿。
我要把你锁在我房里。薛思压着声音说话,似乎是觉得这样会让薛闻笛对他产生些敬畏感,可是薛闻笛漫不经心地答着:嗯,好啊。
薛思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嗯,我知道。薛闻笛两只手都握着薛思的头发,悄悄给他编小辫儿。
薛思不知道是气是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冷冷地说着:我这人很讲理。
嗯嗯。薛闻笛手指笨拙地在发丝间绕来绕去。
我跟你结契,也是你先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才决定跟你结契的,不是我强迫你。
薛闻笛微微叹气,转过头亲了他一口,亲完脸,再亲亲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讲理,我这人最不讲理。
所以我要把你锁起来,惩罚你。
好好好。
薛闻笛连连应声。
薛思终于不说话了,他好像发泄完了心中怨气,不再言语。薛闻笛也给他编好了小辫儿,但是没有多余的发带给他绑着,就扯下了自己那根,给他在发尾打了个蝴蝶结。
薛思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做不讲理的事情。薛闻笛散着发,歪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天真。薛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烫,他联想到一个词色令智昏。
魔都对你来说很危险,我把你锁起来是为你好。半晌,薛思才呢喃着,你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薛闻笛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城池,千疮百孔的墙壁与地砖,死一般寂静的高楼宫宇,说道:可是这里都没有人。
他们只是在沉睡,就在我们脚底下。薛思敛了神色,现在的他们,只是黑色的影子。
薛闻笛一愣,抬头看了眼苍白的日光。
夜城并不是终年黑暗,它是有白天的。只是那日光太惨淡,没有温度,落在地上就像碎裂的镜子,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光圈。到处都有黑影,奇形怪状,仿佛和这些破败的砖瓦长在一起,相偎相依。
薛闻笛难以想象,当夜城的一切复苏,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景象。他们会臣服于薛思吗?会臣服于这个当初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千里追杀的男人吗?若是薛思无法掌控整座夜城,那么十年前的惨剧会重演吗?
他必定不能让十年前的成果付诸东流。
薛闻笛问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薛思似乎怔了怔,耳根泛红,薛闻笛觉得奇怪,他没说什么啊,怎么这人又脸红了?
谁知,薛思镇定地回答道:在房里做。
嗯?薛闻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沉默好久,才喃喃着,我觉得你不是入了魔,你是变了色。
薛思装作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薛思:我得承认,我是个昏君
不好意思了各位,一个不小心摸了个鱼,下章我会好好搞剧情的【双手合十】
第91章
薛闻笛被薛思抱着走了一路。
一开始他还觉得好奇, 东张西望,但沉睡中的魔都着实没有什么生气, 入眼全是荒芜。以至于后来他就不怎么情愿待在薛思怀里了,想下来走动走动,可对方不肯,说是放他下来不安全。
薛闻笛哭笑不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薛思偏头看他,眼底闪过几分困惑: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薛闻笛发觉自己有时候真得听不懂师父的意思,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一头雾水了。
薛思抱着他,忽然将他往上轻轻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薛闻笛噗嗤笑出了声:你玩我?
对方不解释,而是慢吞吞说道:你没有被人这样抱过吗?
没有啊。薛闻笛总觉得他在挖坑等自己跳,就搂着他的脖子, 轻声道, 只有你。
薛思顿了顿, 眨了下眼,似乎在考虑着接下来的说辞, 他边走边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天真。
薛闻笛一愣, 倏地松了手,薛思又看他:抱着。
哦。
薛闻笛抿着唇, 又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不由在想, 这人的规矩还真奇怪。
我想你这样天真的人, 家中应该父慈母爱, 兄友弟恭。薛思淡淡说着, 我父亲小时候抱过我弟弟, 将他高高举起,骑在肩上看星星。
薛闻笛微怔,尽管薛思说的话好像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却听明白了。
这人在和他说,我羡慕你这样天真的人,想必受尽父母宠爱,兄弟和睦,无所伤心之事。
薛闻笛想到薛思的过去,想到对方受过的苦,心都要化成一汪水,刚要出声安慰,说别怕,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没成想,话才到嘴边,薛思却忽然抢先说着:我不是想当你爹,你不要误会。
薛闻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抬手轻轻给了他一拳:你滚,别抱着我。
薛思当然是不会听的,他只会警告这人:不要乱动。
那我要是动了呢?薛闻笛也不是故意抬杠,他就是觉得逗这人很好玩。
薛思蹙眉:那以后你和我睡觉,我都不会亲你了。
薛闻笛的心又被挠了一下,脸上发烫,身上也热。他促狭地说着:哎,其实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
嗯?薛思眉头紧锁,那个站不直的小年轻和我说,你是他长兄。
薛闻笛眨眨眼,站不直的小年轻?谁呀?曹师弟?
薛思脸沉了下来:你们合伙骗我?
没没没,怎么会骗你呢?薛闻笛柔声哄着,以为曹若愚对薛思说的是,自己是他大师兄,也算长兄了,就没太在意,谁能知道看着老实的师弟编了个大谎呢?
他轻声道:那就是我师弟,也是我弟弟啊。
薛思想了想,以为这兄弟俩拜的是一个师父,那也说的通。思量至此,他那被欺骗的愤懑之感才消退了许多,但很快,他又脚步一顿,不对,他分明记得那个小年轻开口闭口叫他师父啊?那这样岂不就是?
薛思紧紧盯着薛闻笛,仿佛要在这人脸上看出个花来,对方被盯得心尖砰砰跳: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们,薛思举棋不定,犹豫着问道,我们也是师徒?
薛闻笛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转念一想,这人看着也不像恢复记忆的样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便沉吟着: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薛思没有回答,他有点理不清这中间的关系。他沉默地抱着这人走上了一座高台,那是整个魔都最高的地方,远远望去,直入云霄,手可摘星。但它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其余墙壁都被封死,没有出口。
薛闻笛倒不怕,甚至笑问:你要把我锁在这地方?
这里很安全。薛思心情似乎不大好,其实应该带你去大殿的,但那个地方会伤害到你。
他将薛闻笛放在床上,对方一点都不客气地脱了鞋,往床里头滚,薛思被他逗笑了,也上了床。薛闻笛扫了眼屋里的陈设,很古旧,也很简单,除了刷着红漆的桌椅衣柜,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品。床上也没有帷帐,简简单单的木板床,但床单上绣了初夏的荷花,莲叶田田,添了许多生气。他又滚到床的另一头,抖开叠好的被褥,被单上绣的是戏水的鱼。
薛闻笛心头一跳,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转头问:是令堂给你绣的吗?
嗯。薛思点点头,脱了外衣,抓着薛闻笛的脚踝将他拖了过来,并将他的外衣也一起扒了。
薛闻笛后背抵着墙,伸着腿,薛思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四角都掖好,将他当粽子似的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薛闻笛笑着:你想做什么?
母亲说晚上要盖好被子,这样才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被抓走。薛思搂住他,亲了亲他的侧脸,这是我小时候盖的被子,两个人睡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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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奶糖-(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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