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
孙雪华声如击玉,目不斜视。
薛闻笛半开玩笑:晚辈看孙掌门好生亲切,就像上辈子见过了似的。
孙雪华握伞的手似乎微微紧了紧,但他没有停,没有让薛闻笛发觉, 他依然面色冷峻, 静而不言。
薛闻笛摸摸鼻子, 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又哪里说错话了。这时候,又听孙雪华问道:你师父好吗?
我师父?薛闻笛没听说薛思与孙雪华有过交集, 以为对方只是说说场面话, 跟他客套客套,便道, 我师父挺好的, 谢孙掌门挂怀。
嗯。
孙雪华又没了下文。
薛闻笛心想, 外边的前辈都好高深莫测, 不比在谷内待得快活。
他们走得很快, 出了林子就是一条蜿蜒山路, 孙重浪不知何时与他们走散了, 偌大的山野,只有他们两个。
你要多关心关心你师父。孙雪华说着,像极了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辈,薛闻笛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为了你,受了很多苦。
薛闻笛应着:晚辈记着了。
孙雪华默然片刻,才继续说道:若你觉得辛苦,也可说与我听。
薛闻笛愣了愣,莞尔:天下共赴难,晚辈怎好一个人叫苦?
孙雪华又是沉默,好像有很多话未说尽,又好像无话可说。薛闻笛猜来猜去没猜明白,索性放弃了。
他跟着这个人,见到了顾青,还有那时候才十四岁的孙夷则。
顾长老。
他恭敬地行了礼,顾青生得温婉大气,一双水杏眼顾盼生姿,见着薛闻笛便笑:你来啦。
薛闻笛见她笑,自然而然地心生亲近。
山雨朦胧,夏日漫长,鸿雁振翅高飞,在这广阔天地遨游。
薛闻笛在临渊结识了很多人,大多缘悭一面,分别后再无重逢之日。唯一一个谈得上志同道合的好友的,是与他岁数相当的文恪。那人是孙雪华的小师弟,却和那位掌门半点不像,走路平地摔,打架也不狠。薛闻笛好几次与他并行,都只能拎着他的后领,拖麻袋似的拽着他走。
文恪叫苦不迭: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
我怎么粗鲁了?我是为你好,薛闻笛据理力争,你瞧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万一和我走散了,落了单,被敌人钻了空怎么办?你是想被片成肉片儿,还是想被囫囵生吞了啊?
文恪撇撇嘴:临渊还是比较安全的。
谁说的?上回结界差点被炸了,你是在最里边没听见。薛闻笛说着,又将他往上边提了提,衣领卡住了文恪的脖子,对方一肘子捅在了薛闻笛腰上,脸红脖子粗地嚷着:你谋杀啊!
薛闻笛当即松了手,文恪趔趄两步,扑通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
满山都是薛闻笛的求饶声。
文恪提着剑从东边追到西边,薛闻笛边跑边劝:誉之,誉之!你冷静啊!现在特殊时期,你不能对我痛下杀手啊誉之!
我今天就先拿你祭天!文恪的剑很快,出鞘即为杀招,因他体力不好,所以很少出剑,薛闻笛是知道的,就打算先跑一两个时辰,耗一耗他。
没成想,前边就撞见了回来的孙雪华。
对方正和几位长老边走边商议战局,薛闻笛眼看躲不过,闭着眼就钻到了他背后。孙雪华只是站住脚,回头再看,文恪也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怎么了这是?你俩平常不是感情挺好的吗?今天就要死要活了?问话的是孙重浪,那时候,他比孙雪华要话多一些,除了顾青,大约是与文恪关系最好的了。
我俩切磋呢!文恪咬牙切齿,提剑指着孙雪华背后的薛闻笛,出来!躲我师兄后边几个意思?
薛闻笛憨笑:誉之,别这样,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文恪瞪他,孙雪华却突然开了口:切磋是件好事,你俩练练,我看看你们到底进步多少。
啊?
薛闻笛和文恪都愣在了原地。
完蛋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想。
一个在想,自己肯定打不过对方,到时候就是纯粹丢脸,另一个在想,要怎么让着对方,才不至于让孙雪华脸上无光。
俩人磨磨蹭蹭出了剑。
薛闻笛打得小心,文恪倒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只堪堪过了对方十五招。俩人同时收剑,文恪赧然:师兄,我打不过他。
没关系。孙雪华垂眸,我年轻的时候,也输过。
啊?文恪一怔,输给谁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大师兄所向披靡,世无敌手,是临渊乃至整个正道百年难遇的天才,孙雪华的强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文恪都不会去想,这样的大师兄会输剑。
孙雪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薛闻笛。有那么一瞬间,薛闻笛好像看见他微微一笑,那从来冰冷的眼里泛起了些许暖意。
输给过我最好的朋友。
孙雪华坦然说道。
薛闻笛心有感触,问道:前辈是不是看我跟誉之切磋,回忆起从前了?
孙雪华默然,像是认可了他这个说法。
薛闻笛又道:前辈想他了吗?那怎么不去找他呢?
孙雪华却道:他与我一向很有默契,如今世道多艰,他也在尽自己所能。
他抿了下唇,平安就好。
剩下的你不必知道。
薛闻笛觉得这话很耳熟,师父也曾这样说过,又道:我师父说要常写信,前辈你不如也时常与你的好友通信,这样的话
孙雪华默默走远了。
山风路过,薛闻笛望向那个负剑离去的背影,莫名惆怅:誉之,你师兄看上去,好孤独啊。
文恪也陷入沉思:我从来没听说过大师兄有这样一个朋友。
那一刻,山风似乎钻入了眼底,干涩不已,薛闻笛揉了揉眼睛,不知怎地,他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孙雪华的孤独,心头闷重。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好像有千千万万次,呼之欲出的话被他遗忘在脑后。
他那天,到底想和孙掌门说什么呢?
薛闻笛前去苍州的路上,仍是想不明白。他给师父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事无巨细地写下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还有困惑和迷茫。
师父,孙掌门托我问您安,近来可好?院中梨花可好?新栽的红药可好?徒儿已离开临渊,前往苍州,若是诸事顺利,秋末便可归山。望您莫要太过挂怀,
薛闻笛写着写着,忽又想起那年仲夏,薛思散着一头墨发,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他。师父心思重,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总睡不好,眼睑下边多了一丝乌青。他接过那两支红药的时候,蒲扇似的眼睫轻颤,薄唇微启,比那沾了水的花蕊还要脆弱,还要艳丽。
薛闻笛咬了下笔杆,继续写道:师父,徒儿想您。白日不得见,梦中再相会。
他放出自己的雨燕,眺望着月色下此起彼伏的高山,黑影憧憧,隔绝了他殷切的目光。
薛闻笛心尖涌上无限思念,他发觉师父长得很美,比他在这红尘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薛闻笛摊开掌心,轻轻嗅了嗅,似乎还能感知到师父身上的浅香。
是了,师父也很好闻,他很喜欢待在师父身边。
薛闻笛想回去了。
他要好好活着,安全回到师父那里。
他在苍州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和师父有着很相似的一颗浅痣,薛闻笛见他第一眼就颇感亲切。
薛闻笛有时候都会在想,他怎么看谁都亲切?上次文恪还说他记性真好,临渊大大小小的山路他走一遍就记得住,薛闻笛就笑着说,看着亲切,好像以前就走过一样。文恪笑而不言。
所以薛闻笛见到钟有期的时候,没有任何怀疑。
只是这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问他锁春谷的事情,包括他的师父,甚至于更多。钟有期会问他,你师父多大年纪?你师父性格好不好?你师父有没有别的亲人?
薛闻笛刚开始还出于礼貌地回答他几句,但后边就避而不谈。钟有期像是在打趣他:怎么,问都不能问?你这么喜欢你师父?
薛闻笛蹙眉:我从小与我师父相依为命,我当然喜欢他了。
钟有期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也挺喜欢你师父的。
喜欢这样一个祭品。
钟有期那时候,已经查到自己那个不知所踪的哥哥很有可能进了锁春谷,所以他对这个神秘的修仙圣地很感兴趣。他与小鱼是血亲,冥冥之中会有感应,而薛闻笛身上没有魔气,所以不会是他的好哥哥。
那么,就只有薛思了。
钟有期的眼神微妙,让薛闻笛很不舒服,他几乎是站起身,走到了外边。
不悦,甚至是很烦躁。要不是同盟,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薛闻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在钟有期识趣地闭了嘴,不再追问。
夜间,薛闻笛给薛思写信,提到了这个人,他写道:师父,我想现在就回去了。
他隐隐地,觉着有事要发生。
雨燕没有顺利回到锁春谷,中途被魔气侵染,掉落在了山林里。
当然,这些薛闻笛是不知道的,他等着薛思回信,可迟迟没有等到。
他也开始失眠了,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里边,他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在山顶,在晨曦之下抱着转了两圈。那人一遍一遍说着,我喜欢你。薛闻笛心跳加剧,他梦见那人颊边有一颗浅浅的痣,他亲吻着那个地方,湿润的,还有点咸。
薛闻笛一惊,出门散心碰见了钟有期。他仔细端详着那人颊边的浅痣,对方笑问:怎么了?
没。
薛闻笛摇摇头。
梦里边的人是谁呢?他好像和自己一般大,是钟有期?
薛闻笛嘴角抽了抽,他不喜欢这个人。
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那就是师父?
薛闻笛心尖又抖了抖,这年纪也差太多了,好像也不应该。
他叹着气,默默走远了。
第86章
之后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薛闻笛被钟有期咬了一口, 变故徒生,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偏偏那只雨燕回到了谷中, 偏偏薛思只看见了那封信,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大病一场。等他再次能拿起笔给薛闻笛回信之时,等来的又是孙雪华以身殉道,薛闻笛亡于荒野。
那天,梨花落了个干净,耀眼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在井边绘出斑驳的影子。
薛思回忆起施故当年那声长叹:你们还太年轻了,路还长,何必呢?
这位启蒙恩师的话犹言在耳,薛思终于明白,红尘多变, 人心亦如此, 年少时的盟约多是经不起推敲的。
他站在树下, 仿佛又看见当年老谷主手握拂尘,羽化登仙的样子, 原来, 当初老谷主就已料到此等结局,只是他太过愚钝, 没有及时参透。
薛闻笛, 我欠你一条命, 这次救了你, 今后我就不再喜欢你了。
薛思静立片刻, 他好像只剩下这副躯壳, 空荡荡的, 满山孤寂。
他出谷那天,恰好也是顾青离开临渊的那天。
孙雪华离世,掌门之位归于孙重浪,临渊百废待兴,论理,顾青应当要留下。但那天,孙重浪秘密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大师兄给她的。顾青打开来,入眼就是孙雪华隽秀飘逸的字体。
阿青,展信祝安。待你看见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
顾青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不忍卒读。
魔都祸乱,个中龌龊实多,临渊亦被蝼蚁腐蚀,师兄独木难支。本欲待镇压群魔后,再行清缴之事,然骨河难越,正道力竭,平乱大业恐功亏一篑,师兄不得已,需先行一步。我若身死,魔都藏于我处暗哨定会对你不利,师兄忧心。
阿青,你我幼时即为兄妹,情义甚笃。师兄知你对施先生少时救命之恩心存感念,已探明先生下落,你携信寻他,请他相助,先生仗义,不会弃你于不顾。师兄盼你平安。
阿青,此后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师兄盼你生死穷达,不易本心,志在高远,不畏艰险,盼你早享太平,无憾此生。师兄,霁初,留书。
孙雪华,字霁初,临渊第八十三代掌门,殒于戊申年正邪之战。
雪霁初晴,天方明也。
顾青收拾好一切,给明枢阁落了锁,泛舟远去。临渊的魔都爪牙果真伸向了她,但孙重浪尚能压制一二,仙魔交锋由明面转向暗处。
顾青在秋夜山上找到了施故。那个老头儿还叼着烟杆儿,在自家茅屋前吞云吐雾。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他跟前,拿着根树枝歪歪扭扭地画符,施故扫了眼,吭吭直笑:你这画的什么玩意儿?乱葬坑的恶鬼见了你这符,都得笑活了!
那孩子撇着嘴,边画边嘟囔着:我又不想学,你非逼着我学,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施故反扣烟杆,将烟灰弹落在地。
他倏地一顿,站起身:好好练啊,老子我出去一趟。
哦。那孩子没好气地应着,年前能回来吗?
臭小子,我只是去拉屎!
拉屎就拉屎,怎么还说你出去一趟啊?你以前哪回出门不是按年算的?那孩子嚷得比他还大声,施故小指掏了掏耳朵,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今年我都不出门。
那行吧。小孩垮着张脸,继续蹲着画符。
施故将烟杆往腰间一插,两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走到他倒霉儿子看不见的地方,见了一眼顾青。
咦,什么风把顾长老吹来了?
他还是那副欠揍的无赖表情,顾青却一点都没生气,而是上上下下端详了他很久,好像要将他从里到外盯出个花来。
施故被看得很不自在,眉梢一扬,问道:小丫头,你要干嘛?
顾青眼波微转,竟是笑了:好久没听见你这么叫我了,感觉上次见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你就当上辈子的事情,你瞧瞧我,都是个糟老头子了。施故去摸他的烟杆,想想又松了手,他问,你来我这儿,总不能是找我叙旧吧?有什么事?
顾青抿着唇,好久才回答道:师兄走了。
哦,我知道,天下都传遍了。施故咋舌,可惜啊,多好的孩子,还没我这个酒鬼活得长。
所以我才来找你做邻居,这样我也能沾沾鬼主的气运,活得长一些。
顾青不怒反笑,施故顿时有点心慌,余光一瞥,就撞见了那双通红的水汽氤氲的杏眼。
他张张嘴,抓了两把凌乱的头发:唉,你别哭啊。
你没死真好。顾青哽咽着,恍惚间,她又变成了那个十四岁的少女,在那个离别的月色里泣不成声。
施故半晌没有说话,他什么都知道,但无能为力。他昼夜奔袭,在魔都的围追堵截下杀出生天,就只为了夜城开启前赶到骨河边。他已不胜当年,已无法御剑,但尚有一把斩鬼刀,可破天堑,他若是能早一日抵达,也许孙雪华就不用死。
恋耽美
四季奶糖-(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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