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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被师父拔了坟头草之后 四季奶糖-(65)

四季奶糖-(65)

    神秘,太过神秘。
    顾青从最开始的不甘心,到逐渐接受现实。她想施故也许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毕竟他那么嘴贱,肯定不愿意自己瞧见他那般落魄的模样。又或者,施故没有死,他会感叹自己终于摆脱了几个烦人的小鬼,躲到哪个快活林里喝酒去了。
    顾青每年都在临渊清江边上放河灯,祈祷那个酒鬼别给喝死了,最好全须全尾的,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只是没有告诉她。
    施故没有死,他活下来了,内丹尽碎,修为散尽,堪堪两年光景,就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
    他将自己的两把剑送回秋夜山,从他破旧的老宅地下挖出两坛好酒,游走在这个人间。
    百姓们并不知晓仙魔之间进行了怎样的明争暗斗,怎样的生死相搏。他们一如既往地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度过每一个于他们而言平凡又或者不凡的一天。
    施故躺在桥洞下,咪了一口酒,路过一只摇奖的乌船,上边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似是见他可怜,随手扔了一串铜钱过来。施故手指一勾,转着那串铜钱:老兄,你为什么给我钱?
    家中父母均患病,去庙里求菩萨,说让我多行善事。
    对方回答着,施故大笑:善事好啊!多做善事就有福报!
    他单手结印,不动声色地赶走了依附在富商背后的小鬼。
    老兄,谢你的酒钱。
    施故喘着气,他已经没法大声说话了,此刻每驱一次邪,他仅剩的灵气就会消失几分。
    富商没有听见,他的乌船早已走远。
    施故在后来的四十年间,经历过很多事。
    他先是养了一条小黄狗。他想,反正自己也活不长了,养条狗陪陪自己,说不定这条乖狗儿还能给他养老送终。最开始小黄狗只有他巴掌大,还没有断奶,他只好去做了点零工,那工头念他孤寡年迈,多给了两文钱。施故很想辩解说自己并不老,但摸摸脸,又作罢。
    他拿着这点钱,去猎户家换了点山羊奶,喂给小黄狗。他自己都养的乱七八糟,更别说养另一条生命。但他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耐心,他甚至会抱着小黄狗顺毛,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今日巡逻就到此,辛苦诸位了。
    他抬眸望去,不远处的大街上,站着几位身着月白天青道袍的修者。为首那个,是一位出落得极为标致的姑娘。
    施故微微一怔,低头抱着小黄狗就往回走,身侧,那几人匆匆走过。施故瞥了眼,顾青挽着发,眼神坚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跟在孙雪华背后的少女了。
    他听见有人叫她顾长老。
    施故侧着头,轻声笑着:别来无恙啊,小丫头。
    你要好好的,我就不去找你讨口酒喝了。
    施故抱着小黄狗,走向了另一条路。
    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但他没有,老天爷好像忘记了他,没有将他带走。他的小黄狗变成了老黄狗,最后摇摇晃晃睡在他脚边,变成了一抔黄土。
    既然没死,那就赖活着。
    施故很潇洒,想通了之后便更加逍遥。鬼道三脉都曾寻找过他,其中走马兰台风头最盛,意欲染指斩鬼刀,取而代之。
    在第八十次暗杀失败后,走马兰台的首领跪在他面前,心有不甘:你明明重伤未愈,怎么能打得过我?
    施故拎着他的酒坛子,砰的一声砸在对方脑门上,头破血流。他嗤笑:因为老子不怕死。
    那男人抬起脸,血流如注,眼前全是血糊糊一片。但透过血帘,他还是看清了那张狂妄不羁的脸。
    施故果真将鬼道修至极致。
    修鬼道者,随心所欲,天地难拘。
    男人终于低下他的头颅:愿为鬼主马首是瞻。
    施故笑眯眯的:好说好说,先给我买两坛好酒来。
    是。
    施故虽伤重,然鬼道仍尊其为主。走马兰台的首领后来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他赶车,施故说要罚他不敬,要他改名黄二狗,对方犹豫了三天,还是接受了。
    自此,鬼主远游,不问诸事。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就连正道都忘记,当年施故是如何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换来这四十年的太平盛世。
    只有薛思还记得。
    他在等薛闻笛的同时,也在找施故。他在无字书上重写小楼生平,一半靠着过去的记忆,一半全靠自己胡编乱造。薛闻笛既然不能想起自己,那么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都要抹去。那么小雪、阿青、前辈都也都不能出现,那两年的光景,等于要全部掩埋在岁月间。
    先生,我这样做对吗?或许我应该写,小楼出谷,遇到了小雪、阿青,三人结伴同游,成为至交。
    薛思不知为何,始终下不去笔。
    他想他在嫉妒,在不安,在想着,小楼若是有一天喜欢上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甲辰年七月十六,紫微星动,得见故人。
    无字书书页翻飞,散入院中,雪白梨花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像从前那样,拿着一根草茎,编着一只小巧的雨燕。
    薛思久立不言。
    少年回头,见他就笑:师父!
    薛闻笛还是十五岁的模样,霜衣马尾,意气风发。但他不是了,他现在,是小楼的师父了,传道授业的责任还压在他肩上。
    这是他对老谷主的承诺,他不能失约。
    嗯。
    薛思艰涩地应了一声,冷冷清清的。
    第84章
    薛闻笛的记忆没有断层。
    他好像就是这样明朗地, 无忧无虑地在薛思身边长大,率性可爱。他会起早贪黑地练剑, 会勤勤恳恳地烧水劈柴做饭,会在院子里种满四季的花。
    薛思从不多言。他喜静,喜欢独自坐在竹屋内温书,看累了,偶尔抬个眼,偷偷望一望树下的薛闻笛。
    他不敢多看,怕不小心再陷进去。
    可再怎么小心,他还是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边,他拉着薛闻笛去看日出,迎着第一缕朝晖一遍一遍说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可是他抱得再紧, 怀里的人还是像凋零的梨花那样, 散作漫天大雪而去。
    薛思在梦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无法醒来,他伸出手, 妄图拢住那些飘远的花瓣, 衣袂随风翻飞,空荡荡的袖子里掉出来的全是泪。
    薛思听见远方传来一曲笛音。
    好熟悉, 好熟悉。
    他蓦然想起在客栈的那一晚, 他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 被薛闻笛放在水盆里, 那时候他还和薛闻笛闹别扭, 一直在吐泡泡。
    薛思终于从梦中惊醒。他起身坐在床上, 墨色长发散乱地垂在身侧, 他伸手握住一把,发觉它已经长长了许多。而那个为他束发的人,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薛思头疼欲裂。
    笛音未绝,他披了外衣走到屋外。月色如水,薛闻笛坐在梨花树上,专心吹着一首曲子。薛思仰头看他,恍惚间以为那个人还是属于他的少年。
    薛闻笛听见动静,扭头,似乎有些讶异。他从树上跳下,三两步走到薛思面前:师父,你怎么醒了?
    薛思一怔,是啊,他现在是小楼的师父了。
    薛闻笛赧然地笑了笑:这几天你总睡不好,我以为给你吹吹曲子,能助你入眠。
    他微低着头,看来还是我功夫不到家。
    薛思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攥,指尖狠掐住掌心,他平声道:下次不用再吹了。
    哦,好吧。薛闻笛摊开手,上边是几片树叶,本来我想做一支竹笛的,结果找遍了能找的地方,愣是一根竹子没找着,只好摘了几片树叶滥竽充数。
    他好像有点不甘心:师父,要不这样,等我找着青竹,做了笛子,你再听听?我觉得我很有天赋,吹首曲子完全不费力。
    不必。
    薛思依然拒绝了,他没有告诉薛闻笛,满山的青竹是他砍的,连根笋都没留下。
    薛闻笛略显沮丧:那好吧。那师父,你好好休息。
    嗯。薛思不忍心见他失望,但又无可奈何。他慢慢抬手,拂了下薛闻笛额前的碎发,轻声道:头发都长了,有时间剪剪吧。
    好啊!薛闻笛满口答应,又笑得眉眼弯弯,师父你头发也长了,我也给你剪剪。
    薛思有一瞬间以为无字书失效了,其实薛闻笛什么都记得。
    他没有拒绝。
    薛闻笛待他很好,可从不说喜欢他。那双含情眼从来天真赤诚,再没有年少的悸动与热爱。
    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年有余。
    薛闻笛十九岁,迎来了修行的一个飞升阶段。横雁的剑光比过去更加耀眼,剑鸣响彻整座山谷,薛思每每看到他,都要感叹一句,果真是老谷主亲授的弟子,若不是为了自己,怎么会白白浪费四十多年?
    他知道,孙雪华早已是正道魁首。那个不苟言笑的临渊掌剑,如他的掌门师父预言那般,成为了一代宗师,而临渊,也一跃成为宗门之首,与锁春谷并驾齐驱。
    薛思时常伤感,薛闻笛却是不知。他以为师父惯是如此,清冷如天上月,不落人间。
    仲夏的某夜,薛闻笛夜归。他去崖边练剑,剑气已能上至穹宇,下及深涧。他出了一身汗,回来的路上折了两支新鲜的红药,放在井边。他脱了上衣,打了一桶清水,先洗了洗脸,再从肩冲到脚。夏夜的井水从他细腻的肌理上滑过,落入紧实的腰线中。薛闻笛倏地侧头,看向点灯的屋门:师父,吵醒你了吗?
    没有。薛思垂眸,薛闻笛莞尔:睡不着?
    他放下手里的木桶,拾起放在井边的芍药,湿漉漉地走到薛思面前:师父,这个送你。我也不认得是什么花,觉得好看就带回来了。
    薛思认得,是红药。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他问:为什么送我呢?
    觉得它好看啊。薛闻笛有点奇怪,他以为自己说清楚了,但好像师父没有理解,就又补充道,很配你。
    薛思默然。他望着面前这两支红药,娇嫩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透过它,好像还能看见薛闻笛那张毫不设防的笑脸。
    他接下了。
    薛闻笛轻笑:师父,你喜欢吗?我听说多看看喜欢的东西,人就会时常有好心情,这样你就不会失眠了。
    薛思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在花枝上,没有看他:你听谁说的呢?
    薛闻笛哑然,紧接着笑嘻嘻地耍赖:我自己说的。
    薛思失笑,却只是稍稍抿了下唇。薛闻笛注视着他微垂的眼睫,颊边的浅痣,丰润的唇珠,心底也涌现出无限欢喜。
    师父,你要开心些,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薛思心跳漏了一拍,再抬眼时,薛闻笛已经拎着木桶回了井边,继续冲他的澡了。刚刚那句话,就像梦里一样。
    薛闻笛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究竟说了怎样的一句话。
    薛思踌躇良久,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受噩梦侵扰的次数愈发增多,甚至到了无法闭眼的程度。秋天,窗边红药凋零,薛思顿悟,是聚魔池再度异变,魔君复出,距离天下大乱的日子不远了。
    薛思夜不能寐,时常一人静坐于树下。他与聚魔池的联系最为紧密,也最容易受到反噬。业障缠身,怨念侵吞,他感到疲惫,是那种即将被掏空身心的疲惫。最严重的时候,他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
    薛闻笛说要出谷救世。
    薛思刚整好衣衫,在窗边坐下,闻言,并没有阻拦。他知道,终有这么一天的。他的鸿雁春来秋去,是要去远游的时候了。
    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将鲜血混入墨中,轻声呼唤着:小楼,过来。
    本来在院中栽花的薛闻笛飞奔而至:师父。
    薛思让他伸出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勾勒出一道符咒。那符咒每写一笔就消失一笔,写完,也就全部融入了薛闻笛身体里。
    薛思难得大胆,低着头,小心又亲昵地在他掌心吹了吹,轻声道:你一定要平安。
    嗯,你放心吧,师父,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薛闻笛笑着,可薛思没有放开,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平安就好,不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薛闻笛愣了愣,脱口而出道:那怎么行呢?师父你在这里啊,我一定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
    薛思只觉得心尖被扎了个洞,汩汩往外冒血,多熟悉的话,又多么,让人痛苦的情景。
    他蓦地松了手,轻声道:尽早动身吧。
    薛闻笛隐约觉得师父有些难过,想想也是,自己从未出谷,此次远游不知何时能归,师父独自一人,应该会很寂寞吧。思及至此,他开玩笑道:师父,要不你送我一张你的画像,我随身带着,一定可以保佑我平安。
    薛思只觉呼吸很重,身上很痛,疲惫无孔不入,几乎要将他完全压垮。
    他答应了,细致地画了一张自己的画像,装在一个锦囊里。他送薛闻笛出谷,走的还是当年进来的那条路。
    林子是那个林子,溪流是那条溪流,物是人非,并肩无言。
    薛闻笛走着走着,忽又说道;师父,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薛思不敢应了。他真得很想拎着这个人的衣襟,质问对方,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是不是?如果不是,那你再喜欢我一次吧,再喜欢我一次,就当我求你。
    他只走到一半,道:去吧。
    薛闻笛见他没回话,便不再多言。正要打开幻境离开,薛思忽又追了上来:你也送我一张画像。
    算个念想。
    薛思眼中不舍,薛闻笛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啊。
    这幅画,薛思带在身边很多年,最后留在了岁寒峰。
    薛闻笛出了山,第一站就去了那时候统领正道的临渊。那天天下着滂沱大雨,清江浪潮滚滚,他披蓑戴笠,从船上跳了下来。前来迎他的,是临渊掌门孙雪华。那人撑着一把红伞,后边跟着他的师弟孙重浪。
    薛闻笛见他,便拱手行礼道:孙族长。
    对方没有回话。
    薛闻笛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就又改口道:孙掌门,晚辈叨扰了。
    嗯。
    孙雪华眉眼如霜,冷冰冰的,薛闻笛当时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高冷的人?比自己师父还要疏离些,看着不太好相处。
    走吧,阿青在等你。孙雪华顿了顿,在等我们。
    是。
    薛闻笛很是尊敬,不卑不亢。他想,自己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
    但一路上,孙雪华都在给他打伞,雨水顺着伞边如珠串滚落,这雨大风大,薛闻笛却一点都没淋湿。他知道,是这位孙掌门在伞的周围设了个小小的结界。
    这位孙掌门,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啊。
    他想。
    第85章
    孙雪华领着薛闻笛走在临渊的山路上。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竹林, 林中有一棵葱郁的枫树,树下有一块很大很宽阔的岩石。薛闻笛匆匆瞥了一眼, 雨帘之下,一片苍翠,濛濛水雾笼罩四野,入眼的景色都像是要融化在这无边夏雨里。
    雨小了,凄风苦雨转瞬间变得柔情百转,绵绵不绝。
    薛闻笛瞄了眼素昧谋面的孙雪华,竟觉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前辈多了几分亲切,忽而抿唇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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