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岑熙轻垂下眼帘:“我父母亲眷早年皆已过世,亦无兄弟姐妹。”
裴恭哑然。
他发觉自己好像牵扯起了一个有点糟糕的话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方岑熙见状,倒是不甚介意,反而坦然道:“三爷若是不嫌,叫一句正名岑熙便可。”
“在我们建州,也有人会这么叫。”
“建州……”裴恭记得,方岑熙是建州生人,奈何他这土生土长的顺天人对建州实在不甚了解,便也只好盯着嘴角因天寒而生的白雾。
“如今倒是冷得厉害,偏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连顿早膳也没得吃。”
“你在建州时,都爱吃些什么?”
方岑熙轻声应他:“花生汤,太平燕。”
“建州府衙外有家员外楼,太平燕最好吃,还有三坊巷的巷头,有一对夫妻卖花生汤,只要两文钱……”
方岑熙的话说了半截,转瞬戛然而止。
刚才那一刹他怎么忘了,那些原本鲜活美好的人和事,早就已涂满血色,不复存在。
他和裴恭说起的那些事,猝不及防地撕开了最不堪的回忆。
裴恭见状,只以为方岑熙是思乡情切,故而无语凝噎。
他便大方安慰道:“不妨,以后定还有机会去建州的。”
裴恭记得,方岑熙是天化三十一年生人,比他小两岁。只是那时他没想过,方岑熙会是孤苦伶仃流落一个人流落在世间。
他虽是被父母和两个哥哥捧着长大的,却也知孑然一身的不易。
裴恭小心翼翼打量着方岑熙的神色。
“你就拿我当你亲哥……”说要又好像自觉占了小方大人的便宜,于是沉声加了一个字,“……们。”
“大理寺的人要是再干那些恶心人的事,你只管来跟我说。”
亲哥当不成。
哥们总不算过份。
方岑熙不置可否,只是弯唇轻笑。
也许真的还有机会能回建州。
可是他早已经没有能容身的故里了。
他不紧不慢地盘算片刻,彻底抛弃了“建州”这个话题。
“那无常祠蹊跷,现下天亮,我们不若再去看看。”
“还有昨晚说的那大德和村长,我想咱们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
————————
两人又行了两里路,见得祠堂中果然早已如预料中一般,空空荡荡。
他们转而又问清河桥村村长的住处,容着方岑熙独个去敲了门。
见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来开门,方岑熙便拱手作揖,慢条斯理道:“老伯,我去京中投亲路过此处,天寒路冻实在难忍,能否失礼向老伯讨口热水来喝?”
村长见他确是个文弱书生,便允他坐等片刻,给他端了一大杯热水来。
方岑熙连连道谢,而后才借自己有位邻居,想要为河桥村的远亲蒋三巧儿说亲,问起河桥村的蒋家在住处。
“三巧儿?她早进京去了。”
方岑熙撩眸:“在京中何处?老伯可知?”
方岑熙笃定这村长和那位“大德”关系匪浅,被送走的蒋三巧儿也与他们脱不得干系。
不成想这村长到底老练,是个嘴严的,轻易不透露半丝信息,只是连连摇头。
“我也不知,但都进了京,那定然是要嫁城里的富贵人,哪里还用再给她说亲呢?”
“郎君不必去蒋家了,让你那位远亲也断了念头吧。”
方岑熙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磨,转而告辞出门。
不成想才走几步,靠在树边的裴恭忽叫住他,把一个锦囊丢进他手里。
那锦囊颜色鲜艳,用的是上好云缎,触手生滑,色泽极佳,边上还绣有玉华轩三个小字。锦囊上饰有珠络,轻透淡香,不似乡间物什。
方岑熙撩眸疑惑道:“哪来的?”
“趁你在前头拉村长说话,我从后院翻进屋里找的。”
自裴恭远远看到村长开门时,心中便已然生疑。
那院落不大,却偏偏立着块大户人家喜欢装点院落的太湖石。
石头虽不算昂贵的极品,可运抵京城外的村落,却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
更何况,那石头在院落里实在不协调得紧。想来是比裴家人起表字还要更“附庸风雅”些。
裴恭便又道:“他那屋不大,但一模一样的锦囊大小不下十几个,有的空着,有几包装了铜板银锭,还有一包装的是金锞子。”
方岑熙听着,不由自主笑道:“三爷好歹也是堂堂锦衣卫的百户,何时学会了翻墙入院,梁上君子的功夫?”
“不是你说的?办案的方法有多种多样么?”裴恭嗤笑,“我这是活学活用。”
“何况这玉华轩,可是南城有名的销金窟。”
作为京城知名“纨绔”,裴恭身边曾有的是“遍地尝鲜”的狐朋狗友。论起这些花钱去处,他实在是不能更熟悉。
涉足到熟悉的领域,裴恭不禁揶揄道:“你见过哪个人在青楼里头快活完,还能倒从青楼拿钱出来的?”
这世上谁不知青楼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能受得青楼巴巴儿地送钱?
方岑熙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锦囊。
他大概知道了。
昨晚被说起的那位蒋三巧儿,或许并未被送去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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