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打个招呼。
它盯着手机屏幕,侧头,吹了声口哨。
傅商昭:?
姜女士本来在笑,对上屏幕中的他,突然皱起眉:你是不是去酒吧了?
傅商昭:
他一直不理解,姜女士的直觉,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敏锐的。
接人。
少去酒吧。姜女士拧起细眉,没理会他的解释。
傅商昭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挪到虎皮身上,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冲:放心,我对酒吧没兴趣。
虎皮偏着头盯着他,突然开口:哥哥!
除了近期学会的吹口哨,虎皮就只会这一句。
被它一打岔,傅商昭心中升腾的那点火气又灭了。
虎皮是他小时候,和一个记不太清楚长相的女孩一起救下的。它名字的含义,寄予着他们对它的真切希望:又虎又皮实。
它也确实健康长大,现在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那时候虎皮喜欢贴着小女孩,一人一鸟跟在他身后,每天遇事不决就叫他。
起初,她刚搬来时,发小们乍一见到她,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她好可爱,想和她一起玩。
傅商昭不厌其烦:都看我干什么?自己去问她。
他们眼巴巴盯着他,就差在脸上刻下想和妹妹玩几个大字。
就一次。
不过她在C市没住多久,便又搬走了。那段时间,发小们还时不时会提起她。
想起她,傅商昭莫名觉得,她长大后,应该和念湖牙有点像。
同样的自来熟。
***
周一升旗仪式,天空晴朗无云,阳光落在肌肤上不足片刻,就传来被火灼烧的痛感。
季悦可牵着念湖牙,往队伍最后的阴凉处躲,许多班级队伍中间都空出一大片,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只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
周三就中考了,听说明天会放一天假,你会回去吗?
念湖牙摇头。
光是想到初中这个词相关的记忆,她都会不自觉紧张,掌心冒冷汗。
其实小时候,她的性格并不是现在这样。有段时间念松云太忙,来不及照顾她。便请了阿姨,但外公外婆放不下心,把她接去C市生活了段时间。
念湖牙只花几天时间适应新的生活,适应后的次日,她便偷偷跑出去。
她想找到妈妈。
只要遇见,她一定能够认出妈妈。
那时候她并不了解死亡的概念,只是很天真地想,哪怕妈妈离开了,她也总会想家的吧?
何况妈妈还和她约好了,要在某个夏天的傍晚,坐在竹椅上看着星星,一起吃冰糖葫芦。
她从不会食言的。
那时的记忆再模糊,她仍能够清晰回想起其中几幕。
走出胡同,绕过生长得很茂盛的梧桐树,她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就能看见几个小男孩聚在一起玩闹。
第一次遇见他们时,念湖牙穿着蓬蓬的鹅黄色公主纱裙,脑侧的蝴蝶被蹭歪了些,下一秒就欲飞向空中。她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下就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吗?
对不起,我要找妈妈,所以不能和你们玩。念湖牙绷着小脸,严肃地拒绝他们。
太阳缓慢坠落,天空变成粉紫色,路边建筑小窗内的灯盏盏亮起。
念湖牙没有找到妈妈,反而被外婆逮住。
为什么乱跑?外婆蹲在她面前,头发汗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侧,衬衫领口最上的纽扣也没来得及扣上。
念湖牙垂下眼,看见外婆白色鞋尖蹭到的长长一条泥印,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发红:妈妈不见了。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我担心妈妈很害怕,她可能迷路了,才会几个月都找不到家,我要找到她。
说不定,她正站在某个角落,拿着冰糖葫芦的手背到身后,等她找到自己,再笑着给她惊喜。
外婆陪你一起找。外婆沉默了一会,抬起手,重新别正她头上的蝴蝶发卡,摸摸她乱翘的卷发,但今天很晚了,明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好。
路过梧桐树,那几个男孩还在。只不过比起下午,除了高高瘦瘦的男孩从头到脚依然干净整洁,其他人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像在最脏的地面滚上十圈。
念湖牙牵着外婆的手,与他对视了一眼。男孩率先移开视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同他身边傻乐着的一群花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外公已经盛好饭等待她们,外婆换下汗湿的衣服和白皮鞋,打湿毛巾,洗了把脸,这才坐在餐桌边。
吃完饭,外婆坐在门口,垂头擦去鞋面的泥印。念湖牙搬着最小的木凳,在院子中央坐下,抬起头看天空。
几颗流星划过天幕,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念湖牙闭上眼许愿,风穿过树林,捎来西瓜汁水的香气。
她再睁开眼,外公端着小圆桌,桌上的西瓜切成块,放到她面前:吃吧。
第二天念湖牙一早就起床,飞快洗漱完,在院子中央站定:外婆,我们现在去找妈妈吗?
她穿着裙摆层层叠叠的天蓝色长裙,虽然她偶尔会觉得裙子很麻烦,但妈妈很喜欢看她穿裙子。
而她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更开心一点。
外婆递给她小小的蕾丝花边遮阳伞:嗯。
她们走得很慢,念湖牙不错过任何一个路口。想找到的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
几天时间,她们才走完一半的路程。
天边的云烧成一片,念湖牙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快到家时,她收紧了牵着外婆的手,闷闷地问:妈妈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虽然心中隐约有猜测,她仍抱有期待。
牙牙。
念湖牙抿着唇,眼睛黏在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块上,飞快眨眨眼。
离开不是最终的告别,只要我们的记忆还在,她就没有离开,那不是结束。
灰色的石板路一落水,就晕成小小一点的深灰色圆形。
外婆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拿出糖葫芦,弯起眼朝她笑笑。
妈妈的眉眼很像外婆,尤其是笑起来。
她其实一直记得你们的约定。
念湖牙怔怔地盯着外婆。
今晚的星星太多了。
有几颗都落入外婆眼底。就连远处的灯光,也变成了闪烁的星星,忽远忽近。
我不想吃。念湖牙嘟囔着,接过她手中的冰糖葫芦。
路灯依次亮起,她盯着地面一大一小的影子,用力咬下最上面那颗糖葫芦。
酸得她差点落泪。
冰糖葫芦一点也不好吃。
她以后也不想再穿裙子了。
妹妹!
念湖牙依言抬起头,梧桐树下的那些男孩子还没回家。依然是只有一个男孩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在一众黑衣服里,白得突出。这些天,每次路过他们,念湖牙都要拒绝他们一起玩耍的邀请。
白衬衫男孩捏着手中透明礼盒包装起来的发卡,唇抿成直线,很不情愿的模样。他在她面前站定,说出这些天她听见的第一句话:送你。
妹妹!明天一起来玩躲猫猫吗?他身后晒成小麦色的男孩热情地挥手,还不忘补上一句,我们会让着你的。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点头。
可惜她第二天还是失约了。
念湖牙当晚就发起烧,烧得迷迷糊糊时,闻到一阵熟悉的、很像妈妈身上的小苍兰香气。
哪怕闭着眼,念湖牙抬起手,也能准确拉住人不放,他一动,泪珠就从她紧闭的眼角滚落,哽咽着叫:妈妈。
傅商昭:?
外婆认出他就是昨天送发卡的那个小男孩,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念湖牙的手,低下头,压低声线,更贴近自己女儿的声音:妈妈不走,妈妈陪着牙牙,牙牙乖。
在她的轻哄下,念湖牙这才慢慢松开手,脸颊的泪痕还未干,偶尔小小抽噎几声,浮金光点在眼睫跳跃,看得人心一软。
傅商昭收回视线,走向里面的病床,将手中提着的水果轻轻放在床边。
那几天傅商昭看望隔壁病床的外婆时,也会在她床头放上几颗糖,再离开。
烧退后,念湖牙便日日黏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每天哥哥长哥哥短,偶尔犯迷糊,还会脱口而出叫他妈妈。
念湖牙及时收住思绪,逃避接下来的记忆。
还好,她后来搬走了,如今只有她独自尴尬。
广播的集合音乐音量逐渐减弱,老师们这才从教学楼那边走来。
中间都空在这里,是怕我没地方站,想给我留位置吗?文正德虎着脸。
我谢谢你们,还能想到我这个老头,实在是受宠若惊。
他话音一落,这一片区域小小地哄笑起来,远处听不清他说话内容的学生见状左右拉住人询问,急得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他刚才说什么?啊?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文正德随手点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还笑,好好站队。哪怕你是吸血鬼,见不了阳光,也给我站过去,那我还能顺道为民除害。
被叫到的学生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做了个鬼脸,这才慢吞吞挪到阳光下。
诶,你的头发
文正德目光在她的方向定格,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渐渐收了声。
念湖牙习以为常,刚准备再次解释。
站在他身侧的老唐咳了咳:上上周五,我才把她的证明放到你办公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来晚了!情绪一不小心找得太过 中途就必须停下来缓缓再写 呜呜呜呜呜呜呜 但你们不能笑我!
第9章09
广播集合铃声响起时,秦知远还在上学的路上。
窗外阳光明媚,一看就是好天气,秦知远的心,却比冷柜还冰,压根开心不起来。
没别的,就是单纯害怕校门口那位最暴躁的保安大爷。自他上岗以来,每天迟到的学生,都会在校门口被逮着痛骂几句,哪怕走远了,都能听见他的劝告。
多亏他真情相劝,自他上岗起,博喻实验的迟到率断崖式减少。
曾经秦知远还幸灾乐祸围观过其他人被骂,靠着摇头感叹:何必呢,也就早起几分钟的事。
当他自己即将面临这一局面时,他才明白,他们当时的慌张与无助。
现在就是后悔。他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一次,晕三天,他今早压根没听见闹钟响。
心脏跳得胸口阵痛,紧张的心情无从缓解,他打开手机,决定找个人聊天。
抽屉的手机连着震动多下,过了片刻,傅商昭才掀起眼,吐出一口气。
屏幕反射出他被汗浸湿的下巴,唇色很淡,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唯有那双眼,依然清凌凌的。
汗珠落在他眼睫,随着眨眼,一点点下坠,水珠一路晕到他眼尾。
秦知远连着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天怎么就亮了:救命救命!为什么!路上!这么!堵!!】
【天怎么就亮了:完蛋,我要被痛骂了。】
傅商昭挪动手指,刚才因疼痛攥紧的手此刻松开,指关节仍然泛白:【祝你好运。】
车刚停稳,秦知远拉开车门,朝着校门口飞奔。他跑得满头大汗,看到校门口站着的人,先是松下一口气,再近些,保安大叔不苟言笑的侧脸出现在庄言彼身侧。
秦知远倒吸一口气,脚步沉重许多。
校门口站着几个执勤的学生,秦知远毫不犹豫走向他最熟悉、眉目含笑、看起来也最好说话的人。
庄言彼对上他求救的视线,唇角的笑意有些无奈,公事公办递来登记本:同学,班级姓名写一下。
旁边是保安大爷的死亡凝视,秦知远规规矩矩在新的一行写下名字。
这一页迟到被记的同学,至少有十几个,长长一串名字,一眼望不到头。他一边写,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此刻大爷的怒气,估计已经积攒为满值了。
都是高中生,读了快十年书,规章制度都能倒背如流吧?还天天迟到,态度一点也不端正!你们上学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也不知道守时,说白了,就是不够重视。明知迟到了,一点也不着急,慢吞吞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老师。
大爷吹胡子瞪眼,秦知远闭紧嘴,背着包,飞快跑向操场。
他刚站稳,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刚好说到:升国旗,奏国歌。
庄严肃穆的前奏一响,庄言彼放下手中的登记本,转身。在他视线侧前方的保安大爷摘帽,目光沉默追随飘扬的红旗,站得笔挺。不论多少次,站在阳光下,见证旗帜升起,他心中情绪总是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恰好是期末动员,老师的语气不是特别激昂,却有魔力一般,吸引操场学生静下心安静聆听,话语不动声色调动情绪,再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念湖牙仰着头注视主席台,刚才心中那点想起初中经历的细微负面情绪,此刻消失无踪。
老师说得对,不论什么时候,学习永远应该摆在她心中的一位,而她要将青春的每分每秒,都投身进最有意义的事情上,绝不荒废时间。
念湖牙眼中斗志从原本温润的火焰,骤然烧得通天热意,哪怕身处漆黑夜幕,也能亮如白昼。
周围这样的同学不只她一个。有人甚至在散会后高呼,他要一天怒刷一本练习册,奋斗半月,他就是期末的黑马。
我资瓷他。季悦可往念湖牙手心塞了颗大白兔奶糖,含糊不清地说。
其实我每次被激励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通常,等我走到教室,那点热血就消失了,就像是游戏里的BUFF,有很短的时效性。季悦可挽着她的手,带她避开人流。
周围热闹又嘈杂,她的话散在空中,顺着风向飘来:我就是一条偶尔扑腾几下的咸鱼。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互相监督。手中糖纸边缘带来一点刺痛感,念湖牙浑然未觉,甚至收得更紧。她犹豫几秒,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议。
真的吗?那我待会就把每日计划写下来!
老婆你真好。走到班级后门,季悦可侧过身,亲亲密密地把头枕在她肩膀。念湖牙被她一叫,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走廊,庄言彼越过人群,在念湖牙身上停顿几秒,再收回视线,眉目笑意更深。
回到教室,庄言彼将抽屉里的驱蚊喷雾拿出来,在手臂、脚踝都喷了点。香味不刺鼻,很淡的柠檬香,然后顺手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他的同桌马上注意到庄言彼惯常干干净净、连水杯都不放的桌面,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
妹妹送的。
沈如霜正拿着纸巾轻轻往自己脸上贴,吸走汗水,路过他座位,闻言瞟向他桌面:我听说过这个!据说效果很好,就是好贵。呜呜能把你可爱的妹妹分给我一天吗?送的礼物都这么细致入微。
同桌只注意到效果很好几个字眼:那以后假如我被蚊子咬了
庄言彼但笑不语,从抽屉中拿出练习册。
我觉得你还是靠自己吧,因为如果是我,收到可爱又懂事的妹妹送的礼物,我肯定也舍不得,顶多给你们看看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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