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开手的草,抱膝坐着,将下巴搁到膝上,漫不经心道:“皇兄需要我,他也知道,我需要他,这些年我每日战战兢兢,就怕下刻突然死在了哪里,日子晃就过来了。”
他静静坐着,长腿微屈,手肘闲闲搁在膝头,鬓边碎发随风微微拂到脸上,双深沉的黑眸,不含情绪地看着她。
不知在打量什么,他又道:“世人都言你难对付,何故如此,平白得罪那么多人?”
她闻言微挑唇角,理所当然道:“我是长宁公主,自然不能给他们好脸色,否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不死的,会越发肆无忌惮,他们会想:长宁不过是介女流之辈,又是先皇后之女,如今母族衰落,无人庇护,不过是个懦弱可欺之辈,不足挂齿。这官场人人欺软怕硬,媚上欺下,我想在站稳之前搏得良机,他们越是怕我,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冷酷残暴,心机深沉,捉摸不透,那么他们才不敢随意出手,哪怕出手,也会不遗余力,轻易露出底牌。”
譬如她刚来此地,便当着所有人之面,将个女婢打得奄奄息,此为立威,告诉他们,她长宁性格冷酷,杀伐决断。
再耍得那群地方官员叫苦不迭,个个将她视为活阎王,唯恐她发起疯来,杀了他们。
后来要见章郢,她并不急于逼迫,而是用章绪逼他亲自来找她。
此计确实有效,但青钰看低了章郢,在他那里吃了暗亏,可那群青州官员,却越发不敢得罪她。
以至于,她杀刘群杀得十分顺利。
今日来抓“喆”,除却时盛怒之外,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并不笨,她平日深居简出,身侧高手众多,若杀她之人不是章郢,那她想要查出是谁,便要给对方提供合适的机会。
这里适合埋伏,人多眼杂,她弱不禁风,侍卫分散,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而已,青钰并不介意。
她笑容清淡,诸般心思在脑闪过,并不知章郢此刻垂下了眼睛,眸底情绪难辨。
她说完,转头瞧他,好奇地问道:“你呢?我当初以为,平西王府迟早会被削藩,你怎么回来了?”
世人都知,平西王世子云游多年,后来若非他及时回来,平西王府恐怕早就彻底没落了。
平西王沉疴在榻,王妃母族日渐衰落,王府其他公子年纪尚轻,当年先帝在驾崩前,是铁了心想铲除这心头大患。
章郢垂下眼,很快地掩住眸底寒光,掠唇微微笑,“与你倒也相似。”
之前还在互相信任,不久又争锋相对,这才过了多久,此刻两人竟破天荒地坐了下来,在这片偏僻角落里闲聊。
青钰笑了笑,“说句肺腑之言,若你我能认识地更早些,或许会合作得更加愉快。”
要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能遇见他,她应该会少吃很多苦头。
今日是有他在保护她,可从前那些年,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风送来微甜的花香,空气流动着如水般宁和的气息。
章郢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道:“累了么?”
她微微愕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了此处,只轻轻摇头。
章郢说:“你从破庙回去之后,想必日夜操劳,不查出刺客决不罢休,也因骨灰之事,多日未眠。”
青钰又抬头看他,惊奇道:“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猜的。”
“……”她有些哑然。
他这都能猜到?
他看她神态古怪,不由得笑,眼尾微微勾,端得是潇洒俊朗,为她解答道:“你眼下青黑甚重。”
青钰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还未触到脸,手腕又被他捉开,他低声道:“先把手搽干净。”
她满手污泥,是方才心不在焉之时,随意在地上刨的。
青钰尴尬地收回了手,章郢又伸出手来,从袖拿出自己的帕子,干净的手指虚虚夹着那方青色蜀绣锦帕,递到她的面前来。
天青方帕,衬得他的手五指修长,指腹有若隐若现的薄茧,掌心带着股干燥的温暖。
青钰接过帕子,慢慢去擦自己的手,睫毛微微抖动。
她的心,忽然暖了暖。
……
而在另边,苏儿在刺客出现的瞬间收到信号,飞快地上了方才公主所乘的马车,手刀干脆地落下,将正要惊叫的章绪劈晕过去,宋祁那厢已从混乱的人群之脱身,走到马车边,低声道:“公主已成功藏身,你可以出来了。”
苏儿闻声,掀开帘子瞧了瞧,才提着裙摆,缓慢地走下了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她扬声下令,“给本宫拿下所有刺客!”
长宁公主身边的侍卫,与其说是侍卫,倒不如说是支精锐兵马。
这些人,都出自当年直接效力于先帝的左右龙武军的飞骑七营,以及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后来因故退出军队,暗集合训练,成了队极为精锐的暗卫,部分赠给长宁,用以保护公主安全,可见天子对她之溺爱。
加之长宁公主有私设府卫之权,比起那些公子哥世袭的羽林屯兵,公主府的府卫却能更压筹。
是以,在百姓之抓刺客虽难了些,但要做到,也易如反掌。
方才章郢前来调遣过次侍卫,但那些并非是真正的精锐,此时此刻,暗埋伏的所有侍卫才真正开始全部出动,手的长刀锋利无比,势必不会放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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