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魔神相震怒,咆哮。
蝼蚁落到祂的肩膀,落到祂的头顶,落到祂的前胸后背。蝼蚁的攻击,对祂而言,不痛不痒。
但是,它们怎么敢?!
怎么敢挑战祂的威严!怎么敢如此狂妄,如此可笑!它们何其卑贱!何其弱小!何其可笑!
山海阁的左梁诗,本该只有一人!
冥冥之中,有谁的声音,穿过太古的冷风我赌,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星火
火烧起来了。
梁柱、纱窗、瓦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烧,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区,变得面目全非。城池上空,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大雪一样的,是带着淡淡清香的梅花瓣。从天池山山顶的古梅灵,到天池山脚凡人庭院里的家梅神,全落尽花瓣。
梅花穿街过巷,汇聚成织锦,汇聚成彩云,一圈一圈,将天池山重重包围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疯了吗?
一位衣衫褴褛的难民抓住一个梅城城民。
那人踉踉跄跄,穿过正在燃烧的废墟,追逐花雨形成的长云,朝天池山脚赶去。先前两次剧烈的震动,到底还是对梅城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除了房倒屋塌外,城墙也出现了多段倒塌。
瘴雾涌进来了。
源源不断的死魂野鬼正朝天池山方向汇聚。
你过去找死吗?!难民嘶声问。
梅神梅神在呼喊我们!梅神需要我们!
那人一把推开他,和其他跌跌撞撞,在余震下跋涉的梅城城民一起,从四面八方,赶向天池山。
古梅卷起了满城的花雨。
天池山上,是发了疯,争分夺秒,锤铸星表的修士,天池山下,是与城神一起,守护他们的凡人。梅城家家户户都请了梅神,梅神的根茎在地底连成一片,梅城的城民手拉手,也连成了一片。
他们是凡人,不懂星表,不懂历法。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会遭遇今夜的劫难都不懂。
可他们懂这座城的神。
古梅在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天池山上,那些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的修士。他们就随着它,一起守护天池山,一起守护山上那些正在争分夺秒的仙人这是古梅想做的事啊,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们出生时,第一个学会的词就是梅神。他们死去后,骨灰就要埋在梅树根下。
晨粥,午茶,晚点。夏衣,秋衫,冬袄。
城神贯穿他们的一天,贯穿他们的一生。
这是斩不断的锁链。
比生死更远。
疯了疯了,失心疯了。
难民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边喃喃,一边眼眶忽地就红了。
有难民呜咽一声,突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拔腿跑向梅城的人。
从西洲海湾,一路跋涉,逃难到梅城,他们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鲸神弃自己而去明明自己已经全心全意地供奉,爱戴鲸神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西海海妖,在海城大开杀戒。
家破人亡,几乎摧毁了他们的信仰。
但在这一切结束后,他们还是想回去。想回到那些峡湾去,去找鲸神的踪迹,去找一个答案。
去找
找一个和好如初的可能。
海边生,海边长,睁开眼睛就是鲸,闭上眼睛也是鲸,哪有那么容易割舍啊
巨魔神相拧腰挥拳,再度将佛陀法相击退,转身间瞥见地面弹丸一样的梅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手拉手,肩并肩,在天池山下站成一圈又一圈。汇聚往天池山的死魂野鬼啃噬他们的血肉。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变成血淋淋的骷髅。
但死魂野鬼的步伐就此被挡下了。
新的城墙筑起来了。
一股森然冷意顿时蹿过脊背。
有那么一瞬间,巨魔神相感到了胆寒。
是否,曾经的神君,也是看见这些卑贱的草芥,在尘埃之下蕴藏的恐怖力量,才俯身走下云端?
可这种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凡人不是最贪婪、卑鄙、怯弱、胆小的吗?山海阁左梁诗那般的人物,该是异数才对,为什么会有十万数十万,上百万的人,汇聚成墙?他们的私心,他们的怯弱,他们的纷争哪里去了?
分明,在上一刻,他们还在战栗,还在哭嚎!
几个呼吸之间,怎么会出现这种天翻地覆的差别?
风刮过梅城倒塌的城墙。
黑烟、红焰。
谁说梅城只有风花雪月?谁说凡人只有苟且偷生?谁说渺小不可以成城?谁说卑贱不可以永恒?
梅花花雨在天空中徜徉,回卷。
血肉铸城的凡人在恶鬼的啃食下哀嚎,恸哭。
他们的声音,像洪流一样,穿行在时间的长河里嘲笑吧,轻蔑吧,厌恶吧,鄙夷吧。我们卑贱,我们渺小,我们丑陋,我们贪婪,我们愚昧,我们坚毅,我们执着,我们怒吼,我们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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