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薎五指早已经恢复干净,浑身上下自发及足,清一色霜雪,唯独双唇猩红,残留刚刚啃噬活人心脏的戾气。她□□的脚尖点在芸鲸颅骨上淤积的雨泊里,脚踝边沿溅起浑浊的水花。
你们这些卑贱的、丑陋的、腥臭的蛆虫......
也配与我们为盟?!
太乾师祖衣衫轻拂,容色不变。
侧后的长老立时愤然叱喝:师祖面前,区区妖邪,也敢放肆!
哈哈哈哈!哈!女薎就像发现什么事情格外有趣的顽劣儿童,击掌大笑,笑声掌声,手腕上的银铃叮当响动。她笑指长老。看看你们这些变色虫!遇强如寒蝉,瑟瑟无翅展,得势方嚣狂!......你们这些人啊,不是还总喜欢看什么猴子爬架耍杂,哈!你们看什么耍杂,戏什么火把!滚到水边照一照,哪座山的猴子能比你们耍得更好一手笑话!
你!
出声的几位长老顿时气得脸色通红,须眉颤动。
有长老气急,口不择言地骂道:什么黄毛丫头也敢在这里红口白牙?!今日老夫不为师弟讨回一口公道,誓不为人!
说话间,他手腕上十二枚金环脱腕飞出,迎风化作三头六翅的异鸟、青黄赤黑的巴蛇、兽身齿火的人面虎......鸟鸣虎啸,十二只威势不凡的驭兽拖曳十二道不同的光彩,转瞬间就奔到芸鲸鲸骨前。
虎腾鸟扑蛇卷,杀机近前,女薎不退不进,只连击三掌。
啪!
芸鲸鲸骨周围,重重雨幕忽然冰冻。
啪!
闪电光照雨线,密密麻麻的冰线从空贯落,接连海与天。十二只驭兽的身形定格在半空,身上飚飞出无数道细细的血线。
啪!
所有冰线破碎成冰晶,连带着被钉死半空的十二只驭兽一起,炸成十二团红白相间的诡异血花,妖冶盛大。
敬立在太乾师祖背后的那位长老登时喷出一口血雾,气息骤然萎靡下来,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重新站稳身形,骇然失色。先前吴初失手被杀,还能说是对方出乎意料地偷袭得手,但此次分明他占据先手出击,败得却同样轻而易举。
仅仅只存在记载中的寒荒国祀神,其实力之强横,手段之诡异,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太乾师祖随意地一挥袖,轻描淡写地将冰尘与血雾抹去。
他的视线自女薎手腕和脚踝的银铃铛上扫过,似乎通过她这两次出手确认了什么,传说立西极时,逢遇中原烽火,天楔落处比预计南了许多,以至于海水不定,厉风出焉。神君心忧西海的北迁之族,便铸两件祭器,一曰冰夷,一曰鱼息,赐予徙族。看来这就是那两件祭器之一?不知是冰夷还是鱼息?
你这条蛆虫倒有些见识。
女薎一歪头,忽然笑了。
不是刚刚那种嘲讽一切的狂笑,是清脆悦耳的笑声,如果不看她被血染红的嘴唇和手足青紫的鳞片,简直就只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
她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甜蜜,笑起来时脸颊边甚至还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是冰夷啦,是神君当初赠给我西海海妖的冰夷铃。我们海妖啊,从初族石夷到杂鱼杂虾,都最最最最喜欢铃铛了!
所以,神君大人就给我们铸成了铃铛。
她摇晃手腕,银铃晃动。
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
精致的银铃挂到参天古木上,被海风吹动,清脆作响。
西洲洲屿最外最外的一块浮岛,就坐落在茫茫冰海中,岛上无草无虫无飞鸟无走兽,寂静如死。唯一一棵高得几乎可以接连天地的古木,还是一棵死树。死树历经风寒而不倒,只是被冻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冰壳。
石夷盘坐在树下,神君坐在他肩上,将银铃挂好后,伸手拨弄了两下。
叮当叮当。
石夷学着他的样子,伸出巨大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也拨弄了两下。
叮当叮当。
......西极的天楔位置还是太南了一些。神君仰起头,看铃铛在冰凌树枝上左右摇晃,否则西洲风水贯通,地脉生气不在为海山间断,下潜于洋,纵横北南。若木会在生气贯通的那一刻,死而复生,地火贯穿上下,它的树干会像赤玉一样红,开出的花也会像火一样,唯独叶子,青翠如碧。
......若木复生,光华百里,会有百鸟逐光而来,起落在花叶之间,它们会衔来其他地方的种子。种子落到岛上,厉风间歇的时候,就会抽茎发芽,盛开成姹紫嫣红的海,虽然很短暂,却和南方洲陆的春夏没什么两样......
神君经年游历,娓娓道来时,仿佛已经能够听到百鸟婉转的啼鸣,百花盛开的簌簌。
那是只能生活在冬寒之地的古海妖族一生都未见过的景色。
叮当叮当......
体型庞然,出身雪地却最喜欢花花草草的石夷不会说话,只能安静地听他描绘。它小心翼翼地虚拢了巨掌,将几枚不起眼的铃铛罩在手中。
好似那是一朵未开的花,一点未发的芽。
......想要看若木复生,想要看百花盛开。
神君得走了。
走时明明万事缠身,却还是眉眼弯弯,笑颜晏晏,说:以后,西北隅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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