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啊。
熬冰糖要有会时间仇薄灯起身,顺手将落到师巫洛发上的一片梅花拈走,我带了两坛酒,来喝酒唔,忽然想起某人的一杯倒,仇薄灯顿了一下,算了,你还是去串糖葫芦吧。
月升高了。
黑石巨崖,一枝白须朱砂的红梅空悬孤仞,在百丈崖冰上怒放。一片片落花随风飞舞,如点点暗红火星。
木柴点燃了,火焰舔舐铜釜。
咕噜咕噜。
晶莹的冰糖在盘口双耳铜釜中慢慢融化,冒出小小的气泡。
仇薄灯盘坐在平整光滑的黑石上,一边斟酒,一边看收敛尽戾气的恶鬼削串糖葫芦用的细竹,安安静静的样子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短刃在他冷白的手指间如月光跳动,时而映在脸颊上,时而落进眼眸底。
细竹碎屑,簌簌落下。
如尘飞舞。
仇薄灯闭了闭眼,过往时光汹涌而来曾经博水绕巫山,老树藤萝下,有人重复百遍千遍千万遍,跌跌撞撞地揣摩怎么刻若木。
他的阿洛啊
指腹按在酒盏边沿,忽然重得怎么也举不起来,他低头,看见黑陶盏盛了一轮沧溟海上的白月。他抬头,看见月下阿洛将海棠一颗一颗穿进细竹。
那一年,他教初生的天道什么是百味。
天道问:什么是酸甜?既然是酸,又怎么会甜?
他想了想,笑言:酸甜就是就是要有个下雪天,要有月,有雪有梅花,起一炉小火,融一釜冰糖,裹一串山里红。
糖是甜的,山楂是酸的。
糖葫芦就是酸甜。
所以,阿洛,给我做一串糖葫芦吧,我来教你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欢。
百般滋味。
红色的果子被浸进铜釜,慢慢转过,裹上晶莹的糖浆。
一层冰霜。
仇薄灯轻轻地笑。
他抽出簪发的玉簪。青丝散落,玉簪划过坛沿,声清而远,与黑石崖上的水声响相合。玉簪划了两下,带出凄幽的曲调,忽的转划为击,曲调骤然拔高。拔至极高的刹那,歌声响起。
洒金一何泣,冬到天池西。
池上崖高惊羽,梅开寒雪里。
歌声清越,随风直上,崖石的漫漫梅花与歌声一起,扬向天空的白月。玉簪击节,梅子酒在盏中跳跃。
我欲折花问酒,笑我自寻忧虑,白发无归期!
不如花深醉,醉去
风越扬越高,梅花转转悠悠,如飞鹤在空徘徊。雪越下越大,簌簌飞雪沾满仇薄灯的鬓发,仿佛过往与未来,都已经逝去,他站在时间缝隙,披散白发,自困无归期。仇薄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醉去归白衣。
玉簪击节碎。
寒浆溅地。
对不起。有人说,声音很轻,很慢。
仇薄灯慢慢抬头。
月华下,
银灰的眼眸,静如苍山雪。
第137章 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
师巫洛一手按住太阳穴, 指节泛白。佩戴在腰间用来镇魂的琼镜,镜面水银波动, 在药谷隅山供奉数千年积攒的灵气凝成银线,飘荡而起,如雨落石潭,回归天地本身。他的眼眸在漆黑和银灰之间变幻。
最终定格在银灰色。
红彤彤的糖葫芦滚落在白雪中。
师巫洛跌跌撞撞站起来。
他一时觉得自己身处大荒,一时觉得自己身处人间,似真似幻。他看见飞花,看见白骨, 看见落木,看见污秽。他听见死魂的哭嚎,万恶汇聚的窃窃耳语,也听见雨声, 听见有人击箸醉歌。
我欲折花问酒,笑我自寻忧虑, 白发无归期。
不如花深醉
歌声一下就把他从恍惚中拽回天池山。
师巫洛定定地看坐在黑石上的少年,看他一身风霜,黑发沾雪, 好似白首太古的云与今朝的雪重叠, 白衣与红衣交错, 最后落在梅城的漫漫长街。街道上烟尘飞扬人声如沸, 他爱的人眉眼憔悴。
那丝憔悴成了拔不出的刺,密密麻麻, 一动就刻骨地疼。
他记起来了。
烛南、涌洲、天外天、夔龙镯一切的一切的忽然如潮水涌来, 几乎要将他压垮。
怎么还是这样呢?
他怔怔地想, 怆然无声。
梅城的小胡同,堆满秽物的排水沟, 遮蔽天光的灰瓦墙怎么他的神君还是一身风霜?他想让他的神君回到云端,怎么如今他的神君,还是只能在淤泥里,同他这种已经见不得光的魔障一起挣扎?
你知道,不是么?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问。
那是千万年来漫长的,居高临下的审判。审判他的私欲,他的偏执,他的妄我。眼中的雪忽然就变得滚烫,烧灼,比大荒的晦风,幽冥的戾啸更尖锐,更地网天罗你知道的不是么?
知道是谁让他走下不周山,知道是谁让他三入大荒,知道是谁让他一剑毁云城,自囚樊笼中。
毁掉天外天,重建云中城又有什么用?
他把神君拖累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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