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杨婶,是我。舟子颜温和地应。
院子里仿佛有东西被打翻,脚步声急急地传了出来,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慌张的妇女脸庞:啊,子颜,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老头子快去拿枣子!
不用了,舟子颜神色如常,略有些歉意,我刚刚遇到兜兜了,她说怕你骂她,不敢回来。
这死丫头。妇女一边道歉,一边把人往里让。
后面的对话渐渐地就模糊了。
娄江后退几步,撞到了人。
左月生、陆净还有叶仓眉头打着结地站在背后,显然也听到了刚刚的争吵。
几位施主,以前鱬城也是会出太阳的。
不渡和尚捻着佛珠,淡淡地说。
城门打开。
阳光沿着地面平推而出,转瞬在成千上亩水田上铺开,青绿的禾苗在金光中抽高,扎头巾挎竹篮的妇女踩着平行的田垄而行,扛锄头挑草担的男人牵着水牛跋涉在泥浆里。仇薄灯站在一条约莫三丈长的赤鱬身上,被湍急的河水携裹着打半月形的城门下经过。
老人敲起锣鼓,苍老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
瘴月过呦
四野开!
弯腰插秧苗的男女们直起身,高声应和。
神鱬河开
种谷麦!
成群的赤鱬跃出水面,鳞片灼灼生辉。它们从正在耕作的人们头顶飞过,洒下一串串绚烂的水珠。鱼群在城外的空中划过一道绯色的彩虹,又一头扎进把水田分隔开的河道里,顺河而游,游出一段距离后,又再次高高跃起。
所过之处,漫长瘴月残余的晦气如积雪消融。
赤鱬的鳞火来源于日光,怀宁君轻飘飘地落到仇薄灯身边,虽然是离不开水的鱼,但其实也离不开太阳。没有雨,它们会死,没有日光,它们会虚弱。
因为虚弱,才需要休眠。
仇薄灯在田垄上走了几步。
太阳高悬在天东,积雨落于天西。随着时岁的更移,日渐偏西,雨渐偏东,仿佛一个缓缓旋转的雨与日的太极,阴阳相融,构成了这座城的奇特生息。在日光普照的地方,鱬鱼借河而出,替人们清除一整个瘴月下来积攒在厚土中的晦气。在雨水绵绵的地方,鱬鱼半游半浮,从人们手中衔走精心烹制的青团裹点。
整座城有雨也有光。
喧哗而热闹。
赤鱬之红,桑禾之青,旭日之金,天地画卷。
那么,怀宁君袍袖一挥,你想救它吗?
雨水弥漫,四周的景物迅速变化。
庭院、吵架的男女都消失了,娄江几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心知这是迷津在发生变化。他们有那么一段时间,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只能听到纷纷杂杂的对话,有时尖锐有时窃窃,但都很模糊。
子颜子颜,又有人归水啦。
说多少次了,要喊城祝,再不济也得喊先生。没大没小的。
可大家都喊你子颜子颜,凭什么大家喊得,我喊不得?
说得漂亮,人人平等。
听到最后一句话,左月生和陆净险些跳起来。
前面三句话应该是舟子颜和另外谁的交谈,但最后一句声音分明就是仇薄灯!
靠!
左月生和陆净激动得差点大喊,心说仇大少爷果然最后还是您老提剑来救我们啊。幸好被不渡和尚和娄江一人一边摁住了。
周围终于清晰起来了。
几人四下一看,发现这一次迷津呈现出来的画面还蛮熟悉的,可不正是他们被设计进幻阵的圜坛吗?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仇薄灯。
仇薄灯待在距离圜坛不远的水亭里,望着这边,目光径直从他们身上穿过,落在圜坛上。看样子,在迷津里,不论是舟子颜还是仇薄灯,都看不到他们。
左月生还想过去仇薄灯那边,被不渡和尚拍了一下。
不渡和尚一指穿着城祝衣的舟子颜,示意其他几个人先跟上他。
魂兮归兮!厚土瘴迷,其唯止歇。
魂兮归兮!高天无极,其唯止歇。
祝师祝女的歌声渺渺茫茫。
虽然知道舟子颜看不到自己,但几人莫名地还是有些心虚,蹑手蹑脚缩头缩脑地跟着他上了圜坛最高处,就看到他握着刀,动作熟练地切割一具尸体。几个人中,陆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差点就想直接吐出来。
这家伙,别压根的就是个邪魔吧?
陆净用气声问。
好食人尸的那种。
娄江狠狠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把他捅闭嘴了。说话间舟子颜的刀已经切开了死者的腹部,几个人同时见到一块金从刀下滚了出来。舟子颜没有什么表情地继续执行归水仪式,握刀的手苍白用力,一把剜出了死者心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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