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蠢了。
他轻声说。
一轮明月从云层中升起,高悬在只有三十六颗星辰的天空上,在仇薄灯的瞳孔印出玄兔渺远的影子。师巫洛看着他,没有意识到说话间一片银枎叶悄无声息地落盏里,将酒直接饮尽。
仇薄灯回神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含着一片枎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顿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这几天,仇薄灯一不留神就会遇到类似的事,都快麻木了。
一边笑,仇薄灯一边把山海阁阁主的信丢给师巫洛。
师巫洛放下酒盏,接住信的时候衣袖一掠,咬着的银枎叶就消失了。仇薄灯没看清他怎么办到的,就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衣袖,猜他到底是把叶子咽了,还是吐掉了。
师巫洛展开信。
山海阁阁主大概是罕有的慈父之心发作,在信末尾硬着头皮,夸了自己的糟心儿子一通,然后写了几句犬子驽钝,然本性纯善,同行同游,无所不善云云,委婉地表达了希望仇薄灯能与左月生交好的期翼。
师巫洛看完了信,目光停在后边几句上。
怎么样?仇薄灯的语气颇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要帮忙打架吗?
想来百氏族知道他们浩浩荡荡的南伐行动,到了仇薄灯嘴里,骤然降格为打架,一定会气得吐血。
不用了。师巫洛说。
仇薄灯挑了挑眉,觉得他十有八九清楚百氏为什么会南伐。
这几天左月生和陆净闲着没事,也瞎猜了不少,左月生言辞凿凿地断言,一定是因为巫族准备正式走出南疆了在此之前,师巫洛是唯一一位在十二洲行走的大巫。
对了。
仇薄灯忽地记起,左月生提过百氏曾不惜决泗水去杀师巫洛,汪洋千里宛若天灾。那些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欢欣鼓舞地聚宴庆祝。酒过三巡,师巫洛一人一刀,出现在宴席上。参与决泗水的百氏中人,在那一夜内被斩尽,只有主人北渚轻逃过一劫。
你当初怎么没杀了北渚老儿?
仇薄灯有些好奇。
他觉得师巫洛不像会因北渚氏势大而留手。
北渚?
师巫洛慢慢地,有点迟疑地反问。
太阴神后裔,北渚轻,决泗水时负责开峡关的那个。仇薄灯提醒,怎么单独放了他一个?虽然那家伙其实直接被吓死了。
师巫洛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回想。
他的酒酿得好。
师巫洛轻声说,定定地注视着仇薄灯。
仇薄灯突然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这人虽然还坐得笔直,脸上也不见醉色,但银灰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茫然,甚至与他对视了这么久,没有仓促地移开视线。
醉了?
仇薄灯迟疑地问。
师巫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后忽然俯身靠近,伸手抽掉了他头上的木簪。木簪一被抽出,鸦发便如瀑布落下。
仇薄灯有点惊愕。
说真的吗?会因为酒酿得好饶人一命的家伙,居然是个一杯倒?
乱了。师巫洛慢慢地说,别动。
行吧。不过我警告你,仇薄灯指腹碾过酒坛的边沿,发酒疯就算了,装醉的话,就不可饶恕了。
第23章 为我引杯添酒饮
师巫洛没有应。
这人本来就安静, 醉了后就更安静。他手指修长,为仇薄灯披散拂顺长发时, 黑发在他苍白的指间流水般滑过。仇薄灯自眼尾乜了他一眼,便侧了点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坛,眺望城外雾浓雾散。
木梳梳齿触碰到头皮,仇薄灯摇晃酒坛的手一顿。
特地带了梳子?
神鬼皆敌、十巫之首、百氏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个名字染满鲜血的一人,身上除了刀外,其实还带了把梳子?传出去后, 所有对他畏如蛇蝎的人,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仇薄灯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
然后就被人按住了肩骨。
按住他肩膀的手温度很低,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淡淡的凉意, 但很有力。
不要动。师巫洛轻声说,顿了顿又像上次一样补了句, 一会就好。
弄疼了,我把你踹下去。仇薄灯也笑吟吟地应他。
年轻的男人没说话,低着眼帘, 专注地持梳自上而下划落, 乌黑的发丝绕梳齿而过, 一一到底。仇薄灯又闻到了他袖上淡淡的清凌凌的草药味。
因为是巫吗?
医字古作毉, 古者巫彭初作医[1],是谓巫医同源, 引草木为药治人, 便是巫术的一种。师巫洛身为十巫之首, 想来也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衣上袖间沾染了草木清气并不奇怪。只是, 仇薄灯总觉得师巫洛身上的药味里,有一味很淡的,如某种天高地远的孤峰孕育的寒草的气味,让他依稀有些熟悉。
仇薄灯转过头去,想开口问问。
师巫洛在这个时候伸手将他落到脸侧的一缕髯发挽起,微冷的指背于唇上一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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