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砸进清水,在半空炸开一朵碳素,藤断叶碎。
仇薄灯破笼而出,红衣黑发,一身戾气,提着从一把寒光凛冽的名门镇山剑变成一把森然邪剑的太一。
一道尖锐清脆的啼鸣。
地面浓烟中升起一片乌云,迎风而至,接住了仇薄灯。
是灰鸟!
它没死!
灰鸟展翅,载着仇薄灯掠过熊熊大火,掠过浓烟里不断崩塌的屋檐山尖起伏嶙峋的矮墙梁柱,掠过唱着祝歌叩拜的十万余人,掠过不断挥洒而出的枎树银光,扑向了城中引来天火的地方。
东三街,铁生沟!
高炉如昼。
神之佑兮不佑!
祝师反握绯刀,刀尖斜指地面,血沿着刀尖滴进黑色的土壤。
他受伤了。
他犯了一个相对他这种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的错误。
他在战斗中分心了。
仇薄灯从万丈高空纵身跃下的时候,他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一瞬间见了什么最令他害怕的噩梦,下意识地回身,不顾一切地要去接住那道从高空坠落的鲜红身影。他忘了自己还在生死厮杀,被青铜长戟枪尖贯穿的右肩,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
六目赤面武神没能抓住时机,就势回戟撕开他的咽喉。
因为赤面武神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夔龙镯崩解的一刹,武神立刻扭头朝枎城的方向看了过去,赤彤如枣的脸上浮出一丝极度的震惊和极其细微的恐惧。下一刻,他直接放弃与祝师的战斗,抽回青铜长戟,就要朝从空中坠落的人影全力掷去。
铜戟被长刀斩落,砸在地面,砸出一道百丈之深的裂缝。
不可能。
赤面武神向后退了一步,地面被他踏出深深的陷坑。
刚被玄清道长召来时,武神投到天空高达百丈的神像现在凝实缩小到两丈左右,身形依旧高大魁梧,披虎甲豹冠,铜戟长一丈六尺,戟尖缀红缨,在其两肩的虎甲上刻有古字金文罴。
即使是对仙门弟子来说,天外天也是个神秘的地方,否则娄江他们就会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修士将从天外天降下的神,一律称为上神。这个上神只是相对于古枎这类的护城神而言。
事实上,天外天自己又分为上中下三重天,平时会应人间修士召唤而来的,只有下重天的神,中天之神偶尔为之,上天之神基本不理睬人间的请求。
六目赤面武神名曰罴牧。是实打实的上天之神。
你看到了?祝师淡淡地问。
罴牧不回答,身上金光大作,就要散去这具化身。
禁。
祝师低喝。
瘴雾忽然凝滞。
雾中无数死魂野鬼被无形的力量绞碎,方圆十里的空间骤然被无形的力量封锁,被从天地之间切割分离。
金光忽散又忽凝,罴牧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原来是你!
罴牧六目齐齐盯着对面的人,既厌恶又格外忌惮,他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师、巫、洛。
暗淡的火从雪青祝衣的衣摆开始,迅速地向上燃起,火燃过的地方衣色骤深,就像火死后剩下的灰。祝师反握绯刀,冷冰冰地站在原地,身形抽长拔高,脸部的线条褪去所有伪装的柔和,变得冷厉而锋锐。
最后一点火从他肩上飞起,倏明倏暗间,照亮那双银灰的眼眸。
南疆巫族是想与天外天为敌吗?
罴牧左脚后撤,微微含胸,沉肩坠肘,手中的青铜长戟戟尖光华全敛。魁梧的身躯上,虎甲豹冠全部睁开苍青色的眼睛,仿佛他身上寄宿了一虎一豹,气势陡然变得野蛮粗狂,吐息间不像人,而像凶兽。
我发过誓。
师巫洛肩膀上的枪伤在黑衣上泅出血色。
刚刚那一声禁强行切断了一名上神和天外天之间的联系,对他来说同样是极大的负担。衣袖下,鲜血蛇一样爬过他苍白的手背,但他握刀的手是那么用力,青筋毕露,指骨皆如孤峰高脊,仿佛肩膀上的伤根本就不存在。
杀机藏在声色不动间。
双方都清楚这是不死不休之战,但罴牧死战的决心里不免带着几分后悔。要是有人告诉他,会遇到师巫洛,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来枎城凑这个热闹,就算万年银枎的真灵很有可能炼出一件难得的宝物。
宝物虽好,比得过命吗?
师巫洛
他就是个疯子啊!
一个千年前横空出世,就连天外天最古老的神,都不知道他跟脚是什么的疯子!
但现在,罴牧隐约地,有了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测。
他好像知道这个疯子千年横杀肆斩,树敌无数是为什么了。
总有一天,我要踏上天外天的九万重阶,劈碎所有铜钟重鼎,焚尽所有腐碑朽像,师巫洛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空气中却有某种极深的恨意和杀意即将抵达临界线,我要把所有人欠他的
罴牧蓦地里有了个悚然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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