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斋从窗前转过身,眉间寒意稍淡,长须上仍有露珠凝结,他说:“夫人不必费神,近来朝中多事,难免几夜不得好眠,还请夫人宽心就是。”
崔氏仿若没有察觉他的疏离,走上前殷殷犹道:“夫妻一体同心,老爷的烦愁便是妾身最大的不虞,如何能宽心?”
胡静斋迟疑片刻,错开半肩,与崔氏拉开咫尺的距离,说:“昨夜,我梦到千顷了。”
又是一阵风刮过,梢头细丝扑打。崔氏鬓角沾雨,垂泪道:“妾身知道,若非当初我为了济安的事对老爷以死相逼,您与秋太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是妾身的过错,老爷若怪,只管治罪妾身便好,千万、千万不要自愆伤了身体。”
胡静斋想替她拂去鬓上水珠,抬了抬手,停在半空,悄然捏紧拳头。
还在很年少时,他与同是青春韶华的崔氏共饮合卺酒,龙凤花烛映亮了一张意气风发的脸。他执着新妇的手,诉说胸襟与衷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一体同心。来日你若生子,便取名济安,若生女,则道怜卿。社稷与卿,我当以命相惜。”
再后来,两人儿女双全,可他既没能守好江山社稷,在内也是夫妻离心。
家国两空,胡静斋时常陷入迷惘,不知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让信誓付流水,当年意气殁参商。
得知爱徒尚在人世的消息,他的喜出望外只维持了一刹,深埋心底的惧怕的种子旋即破土。胡静斋不怕当年的罪行败露,他在乎的是被秋千顷勘破这段龌龊。
那是胡静斋曾经捧在掌心的粹玉,亲手摔毁以后锥心刺骨。为了赎罪,他不惜违背在先帝病榻前发下的重誓,默许桑籍等人将言及皇家阴私的绝命书大肆传播。
然而不论他做什么,玉碎都是无可挽回的事实。这两个字在他日复一日的噩梦里化作鞭影,醒时还带着拷问的痛苦。
正当恍惚时,屋外蓦地传来叩门声。
胡静斋转向门外,顺便挡了来不及擦干泪痕的崔氏,稳声道:“何事?”
“江宁知府严谟遣人拜会。”
胡静斋乍听名字觉得耳熟,细想历年考成,此人似乎都屈居末流,心中不喜,遂说不见。
然而来通报的是跟随首辅多年的老吏,在外踌躇一刻,还是压低声音道:“来人说,有些关于首辅爱徒之事,想同您当面详谈。”
*
封璘定定地看着杨大智,随着日头初升,神情间并无回暖的意思:“这些都是高无咎同你说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胡济安是否参与了军粮倒卖,细查当年卷宗便知。高无咎在此一事上,扯不了谎。”
回到住处,封璘仍旧显得心事重重。
沧浪已经起来了,穿了一席月白常服,趿着鞋在廊下看阿鲤默写《千字文》,手边还放着官府新来的呈报。
阿鲤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千把字翻来覆去也背不利索,沧浪问他“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下句是什么,他快把笔杆子咬秃了还是答不上来。沧浪气得要打他手心,那小子倒乖觉,尾光瞄见封璘跨门而入,撇撇嘴,眼泪说来就来。
“先生要打我!呜,王、王爷,救我,呜哇……”
沧浪翻了个白眼,戒尺有一下没一下扣在掌心,心道你家王爷挨打时,可没人替他作保。
封璘揉了把阿鲤毛茸茸的小脑袋,变出一根糖人让他止了泪,使了个眼色,就让丫鬟把人带走了。
院落寂静,气温还没有升上来。封璘捉住那虚张声势的戒尺,拉向自己,他们两人挨坐在一起,逐渐清晰的影是成双的。
“清丈子粒田的差事已快收尾,圣人惩奸的旨意颁下来,原本还想静观其变的皇亲都慌了神,加上乱军入城也让他们跟着遭殃,派去丈田的官员几乎没有受到刁难。”
封璘看过呈报,捡要紧的说了。沧浪枕着他,到这会还困得厉害,口齿不清地囔了句什么,封璘没有听清。他凑近,额头磕了沧浪一下,说:“先生,嗓子哑了呢。”
嘶——
沧浪懊丧地翻过身,跟封璘头对头,戒尺顺着胸膛往下滑,抵在小腹便停住不动。
稍微使上点劲。
“我说,高无咎作恶到头,临了却办了件好事,可知功过二字没有绝对。下回听讲,记得用心着些。”
这地方卡的,真他妈要命。
封璘呼吸一紧,想起杨大智所言,由不得又陷入了沉默。
“过几日回京,会经过嘉定吧?”沧浪收回戒尺问。
“嘉定?”封璘问完才想起来,先生祖籍嘉定,乃钟灵之地的簪缨世家。七年前秋千顷被诬告通敌,他用斩敌三千的军功为先生留全了秋氏宗祠,现就坐落在嘉定县城中。
“先生是想回去祭祖吗?”
沧浪说:“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输得是凄凉。【1】不孝子飘零多年一事无成,还连累家门潦倒,总得回去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
眼见封璘眸中倏黯,他跟着又说:“顺道给他们引见个人。”
封璘抿了唇,下意识地问:“谁?”
沧浪不说话,视线斜过去,缓缓上挑的弧线里猫了一点坏,那神情已经代他作了回答。
静谧里,尘埃拍打出盛夏的好光景。眼前这幕就像是在做梦,封璘低喃着“先生”,刚要伸出手,一声尖锐敲破了眼前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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