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碗参茶一碗姜汤下去,又睡了一觉,已经无大碍了。”苏思思笑了笑。
“你们先聊。”裴宣却忽地起身离开,没有再听她们客套下去。见他走了,苏思思脸上的戒备微微消融,叹了口气:“你来,是有事要问我吧?”
元姝正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出神,闻言嗯了一声,转过头来:“昨日着急忙慌的,又出了那档子事,也没问清楚。苏姑娘,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世?”
*
这日辰时,天阴沉的黑,豆大的雨滴落个不停,到了夜里,院子里四处淌着水,周嬷嬷担心裴宣回来不小心滑倒,命人在游廊拐角各处铺了一层草垫子,忙活个不停。
元姝早早沐了浴,散着发坐在躺在贵妃椅上想事情。
今日,算是从苏思思嘴里将她的身世问了个清楚。
据苏思思说,元姝十岁那年就到了扬州的教司坊,那年周边恰好发了大洪水,许多吃不起饭的流民卖儿鬻女,只为换一小袋粮食。苏思思估摸着她就是这样的来路。
到了教司坊,因她生得漂亮,鸨母一心想让她以后为她谋个大富贵,什么脏活累活都没让她做过,也没让寻常的男人近过她的身,权当是当金贵的小姐养大的,后来及笄后恰巧遇到了裴宣,后者出大价钱将她买了下来,也就出了那下九流的地儿。
这些话,倒是隐隐能和她这个名字的来处对得上。
至于苏思思自己,她本就是林家养大的,江氏听说那教司坊的鸨母有手段,便送了林家的“姑娘”们去学了些时日,她们也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那段时日她常常生病,苏思思与她投缘,便多帮扶了些,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坊里比较要好的朋友。
一切的事情仿佛都完美的对上了。时移世易,经历了大洪水,死于疫病和饥饿的人都不计其数,想要找到她根本不记得长相的父母似乎也成了无稽之谈……
她想要知道的事一夕之间都有了答案,但似乎又在此处戛然而止了。元姝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憋闷,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地有了动静。
是裴宣回来了。
裴宣身边得用的小厮穆瑞撑着一把玄绸伞,半扶着他进了正房。
元姝吃了一惊,忙迎上去。见她不事钗环,穆瑞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地退后几步,手也松了。元姝怕裴宣是站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搀扶住他的手臂。
贴得近了,元姝才闻见他大袖间沾染的淡淡酒气。
“大人饮酒了?”
“是。”穆瑞没听见裴宣的答话,忙应了一声,道:“烦请姑娘好生照料着二爷,有什么事,着人到外院唤我一声就是。”
裴宣出身英国公府,在家中排行第二,穆瑞是打小跟着的,习惯用家里的叫法。
但落在元姝耳中,莫名有一种她同大人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她嗯了一声,看穆瑞转身出去了,扭过头仔细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雨淋湿。一个醉酒的人,一把伞可不见得顶用。
好在穆瑞做事似乎还算尽心,裴宣青色的袍子上一点晕染的痕迹都没有。
她刚松了一口气,扶着的人忽地挣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自己坐到了桌子旁正对着她,一双眸子黝黑深邃,炯炯有神,人坐得也笔直,哪里看得出是喝醉了的样子。
她忍不住疑心:或许他压根就没有醉,酒量好得很,穆瑞那般慎重,不过是因着做下人的本分和谨慎。
却见他忽地扬声喊:“穆瑞!”
片刻后,穆瑞低着头进来,被他吩咐去书房跑腿,取个匣子。
元姝一头雾水地看着,等那匣子被送过来放在桌上,裴宣又没动静了,默然地盯着匣子出神,时而皱眉,时而看看她,像个对心爱的玩具举棋不定的孩子。
她扑哧一声笑了,难得觉得高高在上的大人有些可爱,背过身去吩咐人打水进来,准备给他擦脸更衣。
只是帕子刚挨着他的脸,他就忽然闷闷地喊了一声:“姝儿。”
元姝吃了一惊,差点把帕子丢在他身上——他对她向来都是好的,只不过,还从来没喊过这么亲密的称呼。
瞧上去真是醉了。元姝哎了一声,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于是将屋子里的下人遣下去,坐在他身侧的绣凳上,温和地给他一边净面一边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不是大人。”他皱了皱眉头,很不满意的样子,认真地纠正:“我是裴宣,你要记住我,我叫裴宣。”
“好……”元姝憋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是裴宣。”她真是明智,这话要是让下人们听见了,她的指挥使大人明日恐怕没脸见人了。
放下帕子,方才仿若被帕子使了定身术的裴宣动了,伸手将匣子拿过来打开,放到她面前。
元姝不解地去看,发现是一些扬州城的地契、田契和铺子,以及这小院里所有买来的下人的身契。其中一个铺面他们上回出去她还看到过,是个绸缎铺子,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生意很是不错。
她心中一跳,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宣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丧气,但肩膀仍旧挺拔笔直,慢慢地开口:“我要回京城了。”
他要回京城,却留给她这么多扬州的东西,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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