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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是皇帝 第74节

    “至于所谓选择,不问对错,只问尔心。”
    岑樱鼻翼一酸,险些哭出来。她脸上勉强扬起一个笑:“我知道了,谢谢阿兄。”
    ——
    “留下喝杯喜酒再走吧。”
    七月的时候,柔然使团即将离京。嬴衍叫来了岑照,面色冷淡地递给他一封沉甸甸的国书。
    “朕已修书与柔然,特留你们在我国待至八月十五中秋过后再离京。你和你父亲皆可留下。”
    顿了顿,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兄长,还未喝过朕和樱樱的喜酒呢。”
    他还记得那夜女孩子俯在自己怀里软声相求、要他把他们当作家人的话。时至如今,他仍是不愿与岑家父子过多来往,不过,若是这样能让她开心一点,这些虚伪的客套,他也不吝惜去做。
    这两月间,随着两人关系的好转,他也重新审视了和岑樱的感情。也许他不该对她逼迫太紧,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对待女人也该是如此。
    这一声“兄长”说得不耐烦又冷淡,岑照仍是微愕,又很快回过神:“多谢陛下好意,不过,陛下,肯允我阿父随我一道离开?”
    嬴衍脸色阴沉:“他是乱党,实是不该活在世间。”
    “和你走,比留在这里好。”
    他其实很不喜欢岑治。一是因为岑樱,二则,自颁下立后诏书以来,朝中已然有老臣拿着她是乱党之后的身世来说事。认为岑樱乃罪臣裴家之女,实在不宜母仪天下。这其中,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当初同样被指给他联姻的舒氏。
    当年裴家助废太子造反的事他知道的有限,只知老师亦是因此而明哲保身,选择了来秦王府教他。然而自古以来皇室为了皇位手足相残何其多也,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上阳宫中的太上皇没有那么无辜,死去的废太子一党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但乾坤已定,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有用。这些事也不能让岑樱知道,谢云怿留在京中,迟早是个祸患。
    而那些奏折他虽压下了,心里却一阵恼怒。这世上也就岑樱对他还有几分浅薄的真心,所以他喜欢她,愿意娶她。他是天子,他想娶谁就娶谁,谁也不能置喙。
    “那就多谢陛下美意了。”岑照也未多问,识趣地行礼:“臣替臣父谢过陛下。”
    婚期定在了八月初五,宜嫁娶,宜安床。
    时近中秋,洛阳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是夏日的热意黏黏。沄沄秋风间,都似氤氲着馥郁的桂花香。
    岑樱不是第一回 做新妇,但当日清溪村中简陋的婚礼自是不能与如今的宏大相提并论。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他的父亲母亲,事情似乎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人反对。迷迷糊糊的她就等到了大婚这天。
    她在高阳公主的府中出嫁,从清晨便起来在青庐里按品大妆,从晨光熹微,一直等到了时近黄昏。
    除妆娘外,嬴衍特许了叱云月和高阳公主来陪她,甚至还有已被送回薛家的姮姮。
    嬴衍说她究竟是薛家女的身份,在宫中只能暂住,待久了也是惹人闲话的,与苏家和薛家、舒家各自退婚后就派人把她送了回去。
    好在薛家这段时间忙着自保,嬴衍又派了女侍去,薛姮在薛家并未受到欺负。
    三人脸上只有薛姮是有些笑意的,叱云月面色凝重,高阳公主则是强颜欢笑地将替她理了又理华美的袆衣:“我们樱樱,终是长大了。”
    “若是你的母亲能看到你今日出嫁,该有多好。”
    在这特别的日子,听她提起那位未曾谋面的生母,岑樱也有些红了眼。高阳公主又将沉甸甸的皇后花冠与她戴上:“愿你,和陛下和和美美,琴瑟绵绵地度过这一生。”
    事到如今,她也仍是不想樱樱和陛下结为连理,奈何事情已成定局,谁也更改不了。
    当日徽猷殿中险些被杀时她便领略了陛下的疯狂与偏执,骨子里的那股疯魔,简直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对樱樱是绝不会放手。她除了感慨一句“孽缘”以外,也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些罪恶的往事,樱樱永远不知道。
    岑樱扭捏地低了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后……”
    曾经她很喜欢他,一心想着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可后来,亲眼见证了宫城里的罪恶、意识到今后的处境以后,她便心生了厌恶与退缩之意,眼下虽然想要留下,心里也充满了对未来的忐忑。
    高阳公主笑着拨了下她髻上微微打乱的流苏:“慢慢来吧,有陛下和我们呢。”
    吉时已到,外面的礼乐声已经响起来了,奉玺持节的太尉与司徒都已候在了公主府府门外。岑樱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姨母……”
    “去吧。”高阳公主微笑着说,脸上却长泪潸然。
    岑樱深吸一口气,拿好掩面的画扇,在青芝的搀扶下出府向迎亲的重翟车走去。
    其时轻烟淡淡,晚霞绚丽似火,似也浓墨重彩地庆贺这人间之喜。晚风卷起淡淡的落蕊,被卷进重翟车辘辘行转的车轮里,伴随皇后仪仗往应天门去。
    只在天子登基及娶妇等重大庆典打开的应天门正门洞开,岑樱进入应天门后,下车一步步往高额巍峨的含元殿走去。
    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含元殿前,同样身着婚服的丈夫正在等她。
    两侧皆是百官,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几能压垮人的静寂肃穆。她紧张地握着团扇的手几乎握不住,死死握着团扇扇柄,在长御的引导下向他走去。
    含元殿前的白玉台阶之前,嬴衍借着两侧升起来的龙灯,将她的谨小慎微看得一清二楚。
    他皱了下眉。
    这不是做得很好么?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不愿再等,索性向她走去,倒把身侧的礼官都唬了一跳。
    “不必紧张。”他抑下同样烦乱的心跳,握住了她的手,“一切有我。”
    他掌心似有无尽的温暖传来,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团扇之后,岑樱感激地朝他睇去一眼,内心就此安定许多。
    好容易捱完了所有繁琐的礼节,傧相唱喏皆毕,两人登上台阶,进入事先搭建好的帷帐之中行合卺、同牢之礼,尔后方除下团扇,进入含元殿中接受百官朝拜。
    岑樱和他并肩而坐在主位之上,众官三拜九叩之时,她心不在焉地在殿中寻找着父兄的身影。
    柔然使团的位置被安排得不算远,她一眼便看见已作使臣打扮的父兄,他们也正担忧地看着她。岑樱眼眶一热,几乎泪流满面。
    她知道以他们的身份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但他仍是尽可能地顾及了她。
    百官朝拜之后,帝后便要离开,天子需送皇后进入寝殿后方才折回再接受群臣献酒。
    正是此时,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一人忽然出列: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阖天下皆知,永安县主是裴氏之后。裴氏乃为乱党,当年曾助废太子图谋不轨,是先帝与太上皇亲定罪的谋反重罪!如今,裴氏女又岂可母仪天下?!陛下这样做,又将死去的先帝与上阳宫中的太上皇后置于何处?”
    满殿的静寂肃穆之中,他声音格外清晰,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嬴衍脚步停滞,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出列之人:“舒卿既然这么有骨气,当初,薛氏女为永安县主,太上皇下旨赐婚,尔为何不反对?”
    是御史台的左佥都御史舒柏,亦是舒妙婧的伯父。
    他将愣住的岑樱往里轻轻一推,示意下人带她离开。舒柏却道:“太上皇赐婚的,乃是薛家与京兆苏氏的女郎。陛下今日所娶的,可是苏家、薛家之女么?陛下又为何更换城防,将太上皇软禁上阳宫中?”
    “陛下,你背信弃义,罔顾人伦,幽禁皇父,只是为了这个乱党之女而已!实是大错特错!今日,舒某情愿一死,以报皇恩!”
    语罢,还不及禁军入殿阻拦,他已直直朝着殿中几人合抱粗的殿柱撞了上去。霎时鲜血四流。
    殿中慌乱声四起,满座哗然,急急围过去查看舒柏伤势。
    嬴衍脸色晦暗,岑樱则被宫人们簇拥着朝后退,那迸裂的脑浆与鲜血似乎都洒在她的眼前,忽然间,手脚冰凉。
    作者有话说:
    闷罐儿:晦气!
    第67章
    这之后,嬴衍先将妻子送回了寝殿徽猷殿。
    天子大婚,纵然娶的是一个群臣都不看好的女人,本也是喜庆的,却撞上此事,一时之间,原本喜气洋洋的徽猷殿都似笼罩上一层寒霜,宫人们都噤声喏喏,谁也不敢言语。
    嬴衍亦是不悦,却也不愿表现出来,扶她在铺了大红鸳鸯被褥的喜床上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肩:“没什么的,等我回来。”
    语罢,又动身折返含元殿中,去处理舒柏身死之事。
    新房里就此静悄悄的,岑樱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并未因丈夫的那句话安定多少。
    眼前都是方才舒御史血溅朝堂的情景,像一层血淋淋的雾蒙在眼睫上,她实是见不得这满殿的红,卸了沉甸甸的花冠,去到净室洗浴。
    “青芝姐姐。”
    旁余侍女都候在屏风后,只余青芝在浴桶边替她舀着水,岑樱倚着桶壁,忽而闷闷地问。
    “他们说我是乱党之后,你知道,我的父亲族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青芝方才也在含元殿中,知道她受了刺激,软言安慰:“那些话,殿下听过也就罢了,不必在意。”
    “那位舒御史是冲着陛下去的,并非是您。”
    “那会让夫君很为难吗?”岑樱问,察觉她言语逃避,又追问她,“青芝姐姐,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就告诉我吧……”
    青芝一阵为难,替她轻轻捏着肩,犹豫许久后,还是道:“殿下的父亲,是很好的人,亦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有关他的事,奴婢知道的不多,就和殿下说说奴婢的身世吧。奴婢今年十八岁了,奴婢的母亲,当年曾是秦王府的一名绣娘,被太上皇的亲信侮辱才有了我。当年,阿娘怀着我,四处求告皆被那人以权势打了回来,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去拦了裴廷尉的官轿。”
    “裴廷尉为阿娘做了主,查明真相,处死了那人。只是那时候阿娘月份渐大无法打掉,这才有了我。”
    岑樱不期想一直陪伴自己的青芝还有这样曲折的身世,那么,闷罐儿之所以让她来服侍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吗?
    而她虽长在乡下,也知官吏草菅人命,在权势面前实则并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一时间,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也升腾起许多好感,急切地追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好似是十八年前,那时我才出生呢,这些,也是听我阿娘后来说的。她每一年都会带着我给恩公烧纸。”
    “那……青芝姐姐,你、你知道他的祭日吗?”
    青芝面现为难,终究还是道:“是,是八月十五。”
    竟然是中秋……
    岑樱一怔,心里霎时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姨母说她真实的生日是三月三十,也就是说,她的生父,很有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就已死去。
    而中秋本该是万家团圆之际,却要与妻子分离,从此天人永隔……诚然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生父毫无感情,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地心生酸涩,几欲泪落。
    她垂下泛红的眸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到新房后,她一个人又支颐在灯下等了许久,宫人们把阿黄放了进来陪她,它颈下系了朵红花,嘴里衔了个漆画双耳杯,里面盛了满满的花生桂圆,脑袋一颠一颠地跑进来,十分可爱。
    她取下杯盏,就着里面的干果一粒一粒剥了逗阿黄吃。看着它耸着脑袋吧唧吧唧吃得十分开心,眼里也渐渐盈上一层清浅的笑。
    嬴衍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皱眉走进来:“你在做什么?”
    花生桂圆谐音早生贵子之意,她都给了阿黄吃?是什么用意?
    听见他的声音,岑樱忙放下手中的双耳杯站起身来:“夫君,你回来啦。”
    “那位舒大人怎么样了?”她问。
    嬴衍没答,睇眼看着她。她已洗浴过,原本盘起的长发也已放了下来,在灯下潋滟着柔缎似的光泽。褪去了皇后华丽庄重的冠服,只着了件同样朱红的喜服,有若月下芙蓉照秋水,温柔又恬静。
    一霎之间,当初小竹屋里那个灯下回眸一笑的影子仿佛与眼前的她重合了。他莫名心安了些,意味深长地睇了她一眼:“我先去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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