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一瞬间无声,像一支强弩之末,意识到了一个难堪的真相——
他能提供给缪存的,一个月薪五千的家政、一个月薪一万的护工就能轻易替代,只有骆远鹤能给予缪存灵魂上的共鸣和理解,而那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骆明翰,”骆远鹤连名带姓地叫他:“我说过了,你这样没有意义。”他沉静地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了两分钟的哥哥。
他明白,骆明翰并非是出尔反尔,只是人在放手一件生命中的至宝时,总会痛到挣扎。
“那两位的意思时,就不住院了对么?”助理打断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对。”
“好的,那您需要根据课表每天接送缪存,所以最好还是能住在医院附近。”
“我住大学城。”
“啊……”助理为难地说:“这确实有些远了,上下课刚好是早晚高峰,会比较堵。”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骆远鹤不得不马不停蹄开始物色房子,在搬进新房子之前,便由他每天接送。这座城市的拥堵和曾经冬季的阴霾一样闻名,骆远鹤第一天就被堵在了三环路上,最终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其实他已经提前预估了这部分时间,因而揪着缪存起得比上早课还早,堵在高架上时,缪存便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便挨着椅背睡着了,骆远鹤转一个弯,他的脑袋便咚得一声撞在玻璃上。
“其实能感觉得出来,缪存的情绪不高,但他意志力很强,很想康复。”助理每日都会与骆远鹤沟通治疗情况,“他是不是还不习惯跟你相处,或者说,有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
沟通室内,周教授也问询到了同样的问题。
“像你这样既消极又积极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周教授总是用对小朋友的语气跟他闲谈,循循善诱着,“为什么想让自己好起来?不怕正常后的世界又吵闹,又庸俗,又累赘吗?”
缪存涂着油画棒——这是周教授给他的奖励,在与人坦然目光交流一个小时之后,便能玩一玩油画棒,“自闭症才是累赘。”
缪存说,用小小的刮刀将油画棒刮出笔触。对他这种油画天才来说,这就像是益智小游戏,有点弱智,但聊胜于无吧,还挺上头的。
“为什么这么说?”周医生尝试让他倾诉。
“自闭症会被人抛弃,说好了守一夜的,月亮还没下山他就走了。”缪存怪孩子气地说。
刮刀在画布上大开大合,周医生终于看出他画的是什么了。
深蓝色的夜中,一盏悬在木屋檐下的小电灯发出昏芒,笼住一个穿着雨衣的背影。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朦胧的雨雾。
“你不想被他抛弃。”周教授试探着讲出缪存的心里话,温和而坚定。
刮刀停下来了。缪存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想梦到他,但梦到的总是别人。”
梦到跟别人赤脚在版纳的田埂上走,手里啃着小菠萝,又倏然到了哪处的寺庙转白塔,裹着黄袍的僧人坐在蒲团上诵经。
「这个是贝叶经。」
「就写‘好事需相让,恶事莫相推’」
「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相让?对不起,好东西我就喜欢自己占着。」
是谁啊,这么大言不惭冥顽不灵,棕榈叶投下摇晃的树影,他笑得漫不经心,轻慢又笃定。
“感情上有了牵挂,对与自闭症患者来说是最大的进步。”助理合上病历本,“缪存已经开始对周围世界作出情绪反馈了,这就是他跟世界的一种沟通,”她笑着打趣:“我们有个同事说,缪存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玻璃人,又轻盈又诗意,现在这个玻璃里面开始出现五颜六色的星星了。”
缪存从沟通室出来,助理止住话,提醒骆远鹤:“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你们可以去看房子了。”
骆远鹤对缪存伸出手,缪存迟疑了一会儿,牵了上去。
中介已经推了很多合适的房源给骆远鹤,骆远鹤事先挑了几家,让中介约了业主,带缪存一套一套看过去,以他喜好为先。
看了许多套,缪存都不置可否,中介耐着性子问:“您可以把您的标准和偏好告诉我,我再找找房源。”
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一套双层格局的大房子,有一个玻璃顶的阳光房,里面种满了花草,摆着画架和焦糖色的双人沙发。他不知道,他是把骆明翰的别墅和大学城的那套跃层混在了一起。
缪存牵紧了骆远鹤的手:“都可以,就这个吧,这个亮。”
虽然说是立马签单拎包入住,但要布置出一个舒服的居住环境,还是需要些功夫,何况医生也说了,尽量多搬一些他熟悉的物件到新居,以免他内心陌生环境,又封闭了回去。
十月份的天已经亮得很晚了,为了不迟到,骆远鹤第二天不得不在天蒙蒙亮时便把人叫起来。缪存挂在他怀里,被他摆弄着套领子套袖子,一副缺觉的模样。骆远鹤被他靠着怀,动作都止了下来,只是抱着他摸了摸他的黑发:“很困吗?”
缪存讲话只有哼声了:“骆哥哥,我不想去上课。”
还当是上初中起早贪黑呢。
等进了沟通室,骆远鹤找到助理:“可不可以暂且先住院三天或者五天?等房子彻底弄好再说。”
“没问题啊,”助理笑得眨眨眼:“当家长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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