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别急别急……”小姨自己都急得团团转了,还语无伦次地安慰骆明翰:“村里前后到头就这么大,他能藏哪里去?有人看到肯定会来说的。”
小姨父抽着烟直咳嗽:“怕就怕躲到果林里,或者河道边,马上要下雨了,虫啊蛇的都动起来了——”
话没说完,被小姨怼了一胳膊肘。
两人双双看向骆明翰。
虽然在极度的失魂落魄中,但骆明翰还是保持了基本的镇定:“丁叔你先去找几个村里值得信任的亲戚熟人,分别看住村里的出入口,尤其是通车的路口,防止缪存搭顺风车跑了,小姨想想缪存以前喜欢去写生画画的地方,我们分头去找,——对了丁叔,村里不是每个人都欢迎妙妙的,所以先不要声张,免得缪存反而遇到危险。”
村里头有几个癞子,整日游手好闲,骆明翰听小姨说过,院子没上锁前,他们就特意来找过事,跟缪存打了一架,没打过,反过来要讹医药费,最后是小姨父递了几条好烟,请村里的傣家大长老出面,才算息事宁人。
如果让他们听到了风声,那缪存很可能会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哎,哎,好,你说得对。”小姨父撑起身体起身,骆明翰临行前瞥过他吃力的姿态,心念一动:“丁叔,这些事情电话通知就可以了,你就在家里守着,哪里也不要去,不然妙妙回来看不到人,心里会慌的。”
他交代完,也没给小姨父拒绝的余地,便跑出了门。
“自己膝盖还没好呐……”小姨父扶着桌子,看着骆明翰的身影融进外头的日光中。
骆明翰在版纳住了半个月,每天都会半哄半骗地让缪存出去走走,因而已经对村庄周围非常熟悉了,小姨跟他提了几个缪存喜欢的地方,两人分头找去。
云层已积得很厚,天却没黑,正午的太阳将浓云晒透,勾勒出一圈金边,空气里却沉闷得仿佛能滴水,这是阵雨的前兆。
“你那边有消息吗?”骆明翰与小姨通电话。
“没有呀!”小姨急得跳脚。
“再找找——”骆明翰想到什么,“缪存他妈妈的墓在哪里?他会不会去那边?”
小姨给他指明了方位,又说:“我也过来!”
“不用,你还是在那边再找找,他可能会躲起来,你就当跟他玩捉迷藏吧——等等,”挂断电话前,骆明翰蓦然叫住小姨,温言提醒了一句:“如果找到了,记得不要凶他。”
衬衫已经随着跑动而湿透,近乎透明地贴在背上,他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沉沉地长舒了一口气,又仰面抹了把脸。
缪存母亲去世的年代,国家已经开始推广公墓了,但这里毕竟是偏远的边境线,政令管控不严,因而他母亲还是单独安葬的,就在村外的山坡上。骆明翰一路跑得很快,横穿过整个村庄,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脊,顺着小姨所指的标志性榕树而右拐。
遥远的天际,闷雷声滚滚,很快便要劈开天地。
「存存妈妈的坟前有一束冬青果,和一双黑色的舞蹈鞋。」
“冬青果,舞蹈鞋……”
骆明翰眼神一怔,奔跑的脚步随之停下。
找到了。
缪存母亲的墓很干净,没有青苔,没有藤蔓,没有杂草,一看就经常有人来陪她看她,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被雨临得褪成了淡玫红,黑色的舞蹈鞋并排靠在墓碑侧,连同着已经干枯了的冬青花束。
但这里并没有缪存。
骆明翰精疲力尽地挨着墓沿坐下。他的嘴里充满了血腥味,胸口连着气管像被烧着了般,闭上眼时,眼前阵阵令他晕眩的黑。
雨骤然而下,滴落在澜沧江和阔叶林之上,雨幕将天地连成白色苍茫的一片,声音响彻在淡绿色的山谷之中。
骆明翰拨出电话,喘了口气后,才在隆隆的雨声中嘶哑地回:“喂,这边下雨了,缪存没——”
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怔忪,他一瞬不错地看着稍远处的山坡。
缪存手里抓了束野花,另一手揪着虬结的藤木,一脚用力蹬了上来。雨势急促,像一笔一笔松针似的白颜料,要将缪存那么单薄的声音从画面中抹去。
“存存怎么了?”小姨那边也下雨了,大声回着,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回话。
“我找到他了。”骆明翰的目光始终定在缪存身上,话音刚落,手机滑落砸上松软的泥土,他已经三两步冲下山坡,猛然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缪存抱入怀中。
被雨浇湿的野花散着芬芳,混着淡蓝色浆果的清香。
不敢凶不敢打,一上午的提心吊胆没有化成愤怒,反而变成了后知后觉的心悸和后怕,连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骆明翰紧紧用胳膊禁锢着他,忍了很久,只能那么哽咽地质问:“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轰隆的滚雷由远及近,大雨将两人的衣服浇得透湿。
“你监视我。”缪存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放开我,我讨厌你。”
「讨厌」两个字太重,让骆明翰的心沉沉地一坠,“别讨厌我。”他哑声说。
缪存不言不语。
“你可以罚我,也可以打我,但是不要离开我。”骆明翰按着他的脑袋,感到缪存或许是冷得发抖,便又更紧密地抱住他,几乎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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