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忍住了失笑,就是忍得很辛苦,紧紧咬着唇都快咬出牙印了,拿着笔刷的手都在发抖,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两人装不熟,装卖主和主顾。
缪存果然自此不再看一眼,且仍然没打草稿,从上到下推着画,从天空,到寺庙的金顶,再到重峦叠嶂的飞檐,再到矮一点白塔,摇曳的贝叶棕,从寺门矮身而入的僧侣,飘渺的香火,即使是正面临摹着写生,已经是复杂以极的透视层次,但缪存胸有成竹,用的是沉稳的平涂技法和写实主义风格,下笔却绝无踌躇。
只是十五分钟后,现场就安静了下来,凝神静气看着他如有神助的左手,和从画面中一层一层逐渐浮现的那股宁静、深沉、厚重的力量。
骆明翰确实不懂画,只知道这次风格和他办公室里的那两幅都截然不同,但缪存竟然都画得这么好。
一直画到了快天黑,看热闹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老画匠。光线彻底不行时,缪存放下笔:“就到这里吧,看不清颜色了。”
老头儿本想奚落两句你不是自诩神仙吗,但话到嘴边竟然无声无息地溜了,他咽了一下,恶声恶气别别扭扭地说:“顶多算个半成品!”
缪存淡淡打量一眼,天真地承认了对手的评语:“时间有限,完成度的确不够。”
那也已经远胜这些流水线作品了。
热闹转移到了骆明翰身上,有人高声问:“哎!还买吗?”
骆明翰从支架上取下画,顶头油墨已经干了,他姿态闲适地提着,咬着烟说:“买。”
缪存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骆明翰:“……”
暮色中,缪存的神情中透着小得意,催他:“支付宝可以吗?哥哥?”
真嗲。
人群引颈张望。
骆明翰掏出手机扫了码,输了数额进去,与缪存对视的目光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到账声响,缪存扬扬手机手机,演戏演到底:“谢谢老板。”
骆明翰俯身凑他耳边:“小骗子。”
缪存笔直地站着,脸上神情在暗处看不清,围观的都听不到他们在交流什么。
缪存回:“骆哥哥最好了。”
嗲得天真,嗲得让人心痒又无可奈何。
嗲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扔下骆明翰一个人被众人拉住,非要邀请他去自己家看看存货,“不要八万不要六万,三万,只要三万,统统拿走!”
缪存忍笑忍得肩膀都发抖。
老头儿问:“你什么学校毕业的?”他放下高傲说出实话:“我92届油画系!”
缪存抬起胳膊,懒洋洋地挥了挥:“刚入学,师兄好。”
骆明翰闻言扭头看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老头儿又问:“你右手得画成啥样?!”
缪存脚步微顿,半转过身,侧脸在路灯的昏芒下被勾勒出精致的剪影:“我左手画得比右手好一百倍,所以我说了,用左手是尊敬你。”
一直走出了村子,骆明翰才追上了他,胳膊底下夹着画,还要小心翼翼不让颜料蹭到衬衫。
缪存心情都要飞起来了:“你不会让我把八万块还给你吧,”他装可怜,像杯绿茶:“这是你自己答应我。”
骆明翰没那么小气,但看他这样,实在很想欺负他,便说:“八万可以,半成品不行。”
这个简单,缪存是讲信誉的小画家,“我回去就精化。”
这个村子离小姨那儿远着,得有六十公里,打了许久的车,加了一倍价才有司机愿意送。到了小姨家,他们已经先吃过晚饭了,怕两人饿,仍然给预备了一大盘舂鸡脚和凉粉。缪存原本便画得起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小姨在楼下仰头问:“不吃啦?”
“不吃啦!”
“画什么这么着急呢?”
骆明翰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对小姨颔首致意,“是送我的画。”
缪存听到了,心想,明明是买的,非要说送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虚荣。
屋里的灯是特意为缪存调过的,虽然他每年只回来这么一趟,但小姨样样为他布置到最舒服。
缪存把画替换上去,骆明翰在他身后圈住他,气息沉得很不怀好意:“你刚才为什么要叫他师兄?”
他若有似无地质疑。
缪存面不改色,很有道理地解释:“我又不能说我是职校的,那他不是要气死了。”
骆明翰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是左手画得更好,那为什么给他画那两幅时,却是右手画的?
但他没有着急问,而是扣住缪存挤颜料的手,又掰过他下巴吻住。
他的吻总是让人腿软,缪存亦总是被吻得腿软,被吻得心猿意马心慌意乱,分不清自己是在版纳还是巴黎。
椅子腿在粗笨的未经打磨的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缪存腿软得站不住,跌在骆明翰怀里。
骆明翰带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画架就支在眼前,连高度都是正好的。
缪存眼尾绯红,并不抗拒骆明翰,只是尾音不稳地恳求说:“你等我画完……”
骆明翰将他牢牢按在怀里:“就这么画。”
第28章
在版纳的最后一天, 缪存陪骆明翰去告庄逛了夜市。号称亚洲最大的星空夜市,从位于高出的寺庙看去时,被灯光照得五颜六色的六角帐篷确实如星星一般, 浩瀚地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尽头的两尊白象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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