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纪清河,吊儿郎当的帝姬,却有中州铁壁的威名,纪清河为人坦荡荡,从不稀罕盘弄人心,阎霄辰抚摸刀柄,阴晴不明的语气:“女不肖母。”
“是,天下何人能比我母?”周槿途说。
天下无人比清河,文渊帝的原话,便这么说。彼时连对面的首辅宋之扬都应声,在棋桌上留下一句:“蒲柳之身,山岳之威。”
也真是死得山崩地裂,一带二,直接拖死了盛年的文渊帝和没病没灾的周涧安。
周槿途压下心里的苦意,只是回视阎霄辰,最后说:“外甥肖舅。”
阎霄辰的长眼睛微微一张,并不意外她的回应,皇帝在内政司初次瞧见他,都能失神一刻,再粘粘乎乎地盯上许久。
他知道自己五官都像燕沉之,从小就相像。他那斜飞上挑的眉眼上,就写着堂堂正正的“玉京燕。”
“你姓阎还是姓燕,跟我没什么瓜葛……”周槿途捏住章丽华手中的串珠,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别挡我的死路。”
阎霄辰笑,眼尾更向上飞:“讨债么,不如一起?”
步摇上的血迹没干透,阎霄辰问道:“贵人这枚步摇,是谁人盗走的?”
“上月浴佛赏花就丢了……”章丽华从佛前起身,轻声说道:“没敢上呈。”
不敢上呈情有可原,章丽华习惯伏低做小,闷葫芦不和人搭话。她鼻头轻轻一吸,补充说道:“贵妃也知道。”
“宋贵妃?”
“是……”章丽华说:“她和我的掌勺宫女有瓜葛,步摇丢了,她一定知晓,只是等着找个合适时机发难罢了。”
宫里的人情复杂,可信的未必可信,不可信的却能暂时结盟。阎霄辰执刀快走,将锦绣堂的灯火抛在身后。
狼犬吠叫了一通,拱卫宫庭的兵马出动大半,皇帝难免惊醒。
他孤身一人宿在望仙楼顶,琉璃面磨出透亮的穹顶,没有妃嫔陪伴,阎霄辰立在门前,靴上积了浅浅一层夜露。
皇帝在帘后,脚下放置几盆花草,懒懒问他,语气含糊不清:“什么事,阿辰?”
“没什么……”阎霄辰放下垂帘,侧身答道:“堪舆阁闹了点事情。”
“你看着办。”
“是。”
“靴上擦一擦,沾了些花。”
“是。”阎霄辰答道,拭去靴上一星海棠花瓣,残红如血。
皇帝扫视他垂下的脊背,忽然问道:“夜赏海棠?”
阎霄辰一怔,只说:“是。”
“年少慕艾……”皇帝忽然笑,嘴角有几丝皱:“难免的。但……”
他话头一转,语气温和:“阿辰,别叫我失望。”
“是。”阎霄辰微拱脊背,答道:“郡主和贵妃,似乎过从甚密。”
“是么?”皇帝看他良久,眼神忽而一软。
实在太像,像到让人觉得是谁姗姗来迟。
“地暖南郡燕宜家……”皇帝喃喃有声:“春无价啊。”
阎霄辰咬紧牙关,无声嗤笑。
“春无价啊……”皇帝又说,手里弄了弄脚下花:“阿辰,你去燕云楼做什么?”
“滴答——”
滴漏滴下一滴水,荡开涟漪。
阎霄辰握刀,指尖微微白,他垂眼不抬头,回声道:“坊间传言,燕云楼寻人一绝,想寻……我母。”
——
中帐里炊烟弥散,混杂肉羹香气。
周檀从房梁上滑下,攀上高台,挽起袖子指挥辎重部挪动帐篷。
陆承芝在一地的瓶瓶罐罐中挣扎了两三日,直接一把火烧焦了自己半边头发。周檀替她安置,手里攥着她养出的所谓的「毒饵」。
陆承芝半张脸黑黢黢:“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操控将死的战马,但这毒饵,有同样的功效。”
周檀蹙眉,轻轻提起油乎乎的粘腻瓶子:“不能磨成粉么?”
“自己磨去。”陆承芝扬脸,扔给他一个小药杵。
周檀盘腿坐在房梁上,手里磨动药粉。碧绿的粉末同碧连波草有一样的色泽,只是一生一死,实在矛盾。
隔一片空地,他恰好能看到赫连允的脑袋,端端正正摆着,周檀忽然笑,垂下眼皮。
他远远比划,手掌正好可以放置在赫连允的发梢,似乎都能感知到那温存的触觉。
他虚虚抚摸着,从发顶一路下滑到发尾。
下一瞬间,没有预兆,赫连允的肩膀一垮,轰然仰倒!
周檀的手指停住,他脑中空白一刹,下意识从梁上滑下,鞋也没踩,他在空中点了几步,直接走出了看家功夫。
赫连允微微颤动,向后倒,脸色青白,竟然毫无声息。周檀冲他敞开怀,在最后一刻拖住他,没叫脑袋直接落地。
低声唤人,并无回应,前几日的惊吓重新上演,周檀再度开口唤道:
“陆承芝!”
周檀压低声音,他双手托住赫连允的肩膀,但赫连允实在太沉,周檀一下子没捞住,他手臂颤抖,紧紧环住赫连允的肩膀。
“轰隆隆——”
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轰鸣。周檀闻声仰面,竟见燕山口再度发病,晃得像中风。山坡上树木不停折断,枝叶混杂碎石,滚落山前。
山口隆隆摇晃,地面不断龟裂,裂纹蔓延,中帐的长生木都在轰鸣声中打颤。周檀绞紧牙关:“塞思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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