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埋在水底就没人看见了似的,这娇贵又迟钝的做派,还真像南郡大缸里养出的胖锦鲤。
“郎君……”玛霓不再背菜谱了,突然开口问,声音压低:“有没有听说过红背仙的故事?”
“听过太多版本。”周檀道:“但似乎没什么新奇的,你是说红鲤妖女和渔夫的故事么?那倒有些太凄惨了,妖女被天雷劈得消散,是这个故事么?”
“不不不,我倒没听过这版本……”玛霓摇起手来:“红背仙,邪乎着呢。虽然都说见者发财吧,但我说这财吧,能不能守得住,才是个要命的问题。”
红背鲤鱼喷了泡泡兜圈子,认同似的,又搅起自己的尾巴来。
水被它泼到两个人的脸上,玛霓怒喷口水跟它对呛起来,周檀失笑,眼从摆动的鱼尾巴转到圆胖的鱼头上。
红背仙,见者生财。他抿起唇,只是摇了摇头。
——
宋青菏是乘着油蓬车离开的,她从暗夜里冒出头来,又在暗夜中悄然抽身而去。
雪融春苑收拢爪牙,整栋楼像是一头黑沉的噬人野兽,唯有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透露着一点光。
车夫为她卷起垂下的帘,眼观鼻鼻观心,伸出枯瘦的手指扶起穿裙的仕女来。
马蹄踩上堆积的落叶,却也并没发出什么声响,破琵琶抛在门前,成了无人问津的一堆碎屑。
嘎吱一声,车轮转动起来,粉尘扬起,车马渐远。
商蘅芝远望着离去的车架,擦拭着衣袖上的灰尘,两根细指头轻轻一弹,她回头问道:“要查么?查沄州的事儿。”
“要查。”陆承言沉声说:“自然要查。”
“沄州郡王前脚回了京城,后脚就闹出这事儿。”商蘅芝又说:“他在沄州说一不二,不定知道些什么东西,改日去一趟吧……”
“好。”
沄州郡王纪泊旌,算是今上那一窝孩子里,受娇宠的,宫里的皇后谁都知道是个摆设,膝下养了两个已出嫁的公主,皇帝的白月光丽华贵人,也只有一个才开蒙的幼子。
再者,贵人天真娇憨出了名,没人拿她当心机深沉的主子。
几个不受宠的孩子全放风筝一样地散出去了,安排到四面八方去搅浑水,只剩这一位,虽然只是个郡王,活得远比亲王们还滋润得多。
沄州毗邻西沙岛国,往来的商路东西南北都有,纵横缠绕,算是一串王爷封地之中的繁华烟花地,比起人人只知道挥舢板拉破船的泊州,昌盛上不知多少。
前些年闹旱,燕沉河都差点断了流,粮库的粮食没怎么出,沄州的肚皮瘪起来了,堪舆阁还掐指一算,只把云州做沄州,改了个名,求来了一场浇透天地的大雨。
声势先造起来了。
陆承言回忆着早些日子并不上心的旧事,唇角缓缓拉下去,天色晦暗眼看又要下雨,他只说道:“你且回去,我去堤上走一走。”
“好……”商蘅芝点头,打了个呼哨,一匹比南郡矮马高上许多的马匹踏着轻步子来了,她搓搓眉毛,一手黑漆漆的油:“我先走一步。”
伞被她放进陆承言怀中,商蘅芝一夹马腹快速离去,马蹄踩上方才留下的车辙,留下一片凌乱的印迹。
玉京城里多雨的很,没走几步路,天上的瓢又开始泼起来,他并不撑伞,脚下的燕沉河打出了隆隆的水声。
沄州瘦马的事不是没人管,但世家的立场各有不同,靠军功的虽然名声正旺,未必能把手伸长,插进这烂得流脓的毒瘤中去。
整个沄州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缝隙中能听到哭喊和惨叫,也能闻得到里头传出来的腥气,却没一只手能伸进去,打破这拧出的囚笼。
他将伞柄支在泥土上,觉得过于紧绷的背脊撑不住宽敞的衣衫,指尖漫无意识地擦上那枚南红扳指,指尖一触即分,他轻笑一声:“乱臣贼子。”
金明卫的驻地不远,在金明池和朱雀大街的夹角中,值钱得不能再值钱的好地界,掉块砖都能砸中个达官贵人的金街坊,分给了他们一座独门小院,毕竟是京都门面,没舍得赶到城郊大营里操练。
新院子里有一股混合着木材和生漆的气味,显然是还没收拾停当,金闪闪的牌匾刚挂了一半,在风里呜呜呜地抖起来。
里头的院子里点着几豆烛火,本该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少爷兵们灌着浓茶低声争执。
黑漆漆的房檐下烛火飘得像闹鬼,一会飞起来一会掉下去,有人窝在门前薅自己沾水的皮靴子,看见走进来的人影,跺了跺脚道:“将军回来了,查着呢,这水深得淹死人,总得查个三两天。”
“尽量快些罢。”
——
红背仙吃上了今晚的鱼食,填饱肚子之后,终于有了点生龙活虎的气息,它划着水飘在水面上,脸盆被周檀搁上了窗台,整条鱼懒散地披着星光,两眼一闭不问世事,很有些就此隐退的意思。
“见者生财真的准吗?”于锦田夹着算盘特意绕路过来,喜出望外地盯着盆子,眼神之火热,叫红背鲤鱼吓得缩了一缩。
“别整这歪门邪道了……”玛霓推他:“你不是算账去了吗?账走完了吗?才给的钱,怎么还哭穷。”
“钱这等事儿……”于锦田嘿一声:“只愁不多。这红背仙,当不当真啊?”
“行了吧你,你那百年绿背聚财龟,还有你那啥招财金灵芝,不就都是个骗局?吃完一堑还想吃,赶紧算你的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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