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站在门口一小块空地,问:“我妈呢?”
“死了!”宋远志没好气儿。
一声尖利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你个王八犊子才死了呢!你爸死了,你妈死了!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宋玉快步走进卧室,刘艳芸头发散乱,靠在床头,眼泪流了一脸,床头柜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宋玉蹲在他面前,问:“妈,他打你了吗?”
刘艳芸摇摇头,又抽了张纸巾擤了下鼻涕,才说:“他敢打我,他敢打我我剁了他!”
宋远志在外面说:“来看看你妈把地面剁成什么样儿,你妈多牛逼啊,拿菜刀砍地。”
确定他们身上都没有伤,听着两人幼稚又无趣地似找人评理,又似互相气对方的话,宋玉感觉无比的疲累,他想起身,一时被无形的重担压得腿颤了一下,扶着床边才站起来。
他去卫生间拿了苕帚和锉子,从外屋门口处扫起,边扫边问:“因为什么?”
宋远志又滋溜了一口酒:“你妈把你大舅整到咱家来,都要把家里掏空了!”
刘艳芸一脑门子火,在卧室高声骂道:“他掏啥了!我问你他掏啥了!我现在就可以冲灯起誓,我往家拿一分钱出门让车轧死!你敢起誓你没往你爹妈那儿拿钱吗!”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以后在家里看好了,以后再看着那些要饭的,你就给打出去。”宋远志意有所指。
“说谁要饭的呢!拿你的钱了吗?你死出去好几个月往家留几块钱?”
宋远志轻蔑地“哼”了一声,宋玉直起身:“爸,你别说了。”
宋远志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刘艳芸那边也是见好就收,俩大人隔着一面墙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外屋桌边坐着,谁都不出声,看着宋玉把屋里收拾干净。
过了半天,宋远志嬉皮笑脸地问:“狐仙小芸,晚上吃啥饭啊。”
“滚!少问我,我是给你们家做工的?”
他们像是唱戏一样叫骂打砸得惊动了整条胡同儿的邻居,然后在这一来一回的之后,儿戏一样神奇的和好,等宋玉收拾好一片狼藉,他们照常吃饭,照常聊天,照常逗趣,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宋玉知道,他们马上又会打作一团,来拉架的邻居会激发他们的表演欲,他们会痛哭流涕,他们会悔不自胜,三分真七分假地诉说着怎么会瞎了眼看上对方,为了对方掏心掏肺把自己的一切全都给了他/她,甚至会虚构出从来不存在的家产被对方败光,然后在邻居们敷衍的劝阻声中得到慰藉,自以为自己的说法骗过了周围的所有人。
这些说辞他们一遍一遍地对别人说,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话说得次数多了,没有骗到任何人,反而骗到了自己,他们永远活在被对方迫害的幻想里。
在他们的幻想的戏剧里,只有自己的情节才是重要的。或许他们该是天生的演员,将自己的生活当作舞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夸张的演出。
刘艳芸出了卧室梳洗干净,做了两菜一汤,和宋远志坐到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谈起了胡同里某个邻居家里的事,宋玉把一切收拾妥当,准备进屋。
刘艳芸从后面喊了一句:“宋玉,你不吃饭啊?”
宋玉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宋远志:“再吃点儿来。”
宋玉:“我不吃了,我要考试了,得看书。”
说着他推开房门,进去关门的时候,听见细小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刘艳芸低声和宋远志说:“这孩子最近不对劲儿。”
宋玉关门的动作一顿。
“咋了?”宋远志无所谓地问。
“不着家。”
“男孩儿这时候都爱闹,我那时候——”
“你那时候爱死不死!你知道啥!我跟你说宋玉呢,你说你自己干嘛?我告诉你,你得跟他说说,家里都啥样了,别成天往外跑。”
宋玉轻轻关上门,拳头握得很紧,他很想找个地方大喊一声,或者一拳擂在墙上,无数暴戾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快要把他撑爆,但是他一声没吭,就这么靠在门上,咬紧牙关,没有泄出一丝丝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桌边,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小刀,把刀刃推出——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后悔……
刀尖贴近自己的手腕,雪亮刀刃触上了腕上青色的埋于皮肤之下的血管,刀尖陷进去,尖锐的刺痛从那一点爆发,传到大脑皮层,他的后背一阵发麻,却感觉到痛快,刚要往下按下刀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动,平时舒缓的铃音此时听起来无比的刺耳,瞬间把陷进恶魇的宋玉从那种几近疯狂的状态中拉出来。
手腕已经冒出了血迹,他慌张地松手,小刀“当啷”一声落到了桌子上。
宋玉抽出一张纸巾捂在手腕上,一手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才开始后怕,他的心快要挣脱身体跳出体外,脑子里的神经也跟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他拿着手机焦灼地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抿着嘴唇,按下了接听键——
“贺璟?”
“是我,我刚到家,你的书包落在我家了,要我帮你送过去吗?”
“你能明天帮我带到学校吗?”
“好。”贺璟那边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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