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他去了医院,一路上,所有映入眼帘的东西都在冲击他。
从一撇一捺的中文字,到迎来送往的小饭馆,生活的印记让他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可他强忍着眼泪,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如今回想起来,一个强忍着眼泪的沉默少年,本就暴露了他最强烈的情绪。
他在看到外婆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注定是一场告别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再也藏不了,十六岁的陆一帆伏在外婆床头失声痛哭。
那时,奄奄一息的外婆就如同如今的姑奶奶一样,紧紧握住他的手,同样泪流不止。老人家患的是脑溢血,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然牵挂着远在异国的植物人女儿,也担忧她孙儿未来的人生路。
陆家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陆一帆的爷爷是南熙市赫赫有名的电力工程师,外婆是外语学院的教授,母亲陆燕雯年轻时是凌江莺的学生,后来在美院当美术老师。
他的母亲在凌江莺的介绍下,与凌立文相恋,但那时的凌家因为核心业务触及了国家政策红线,一度处于破产边缘。
那时,凌江海给凌立文下了死命令,要么断绝关系随你娶陆燕雯,要么听从安排,与姚氏家族联姻。
这是一个无奈又无助的选择。
姚琴是家族长女,整个姚家在南熙市根基深厚,人脉深广。那时姚家的商业版图,可谓铁桶江山。
但年轻人,尤其是顺风顺水成长起来的一代,怎么甘心只要面包不要爱情。当陆燕雯有了孩子时,凌立文这才惊觉事情失了掌控。
开始有外资机构瞄准了凌家这块肥肉,通过资本运作,集团股份不断被稀释,整个凌氏集团,很快就处于岌岌可危,拱手让人的处境里。
商海的浮沉与诡谲,在那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凌立文那时才恍然惊醒,如何再不做点什么,凌家的事业,到他这一辈就得到头了。
于是,直到陆一帆出生的那一刻,他的母亲都还属于“单身”状态。
真是一个老套、俗气,却又十分可悲的故事。
。……
陆一帆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里,在他身后,一双老态龙钟的眼睛默默收回了目光。
凌老爷子再度推开病房的门,床上的人不知是药物原因,还是过于疲累,已经休息了。他又轻轻关上门,目光再次回到了陆一帆的身上。
时光,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好像过的格外的快,他印象中的那个小男孩,早已不复存在。
凌江海几乎没有参与过陆一帆的童年时光。对于他的出生,一开始,仿佛就带着原罪,带着麻烦更带着隐患。关于年少时期的陆一帆,他印象最深的,是陆燕雯在医院抢救的那次。
那年,他半夜被一通电话叫醒,得知凌立文闯了祸,心头一惊,预感要出事。他匆匆赶往医院,在手术室外,一眼便见到了那个胆战心惊的小男孩。
大人们在一旁争吵、哭闹,而那个小小少年,牵着保姆的手,怯生生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那一瞬,凌江海头一次对那个泪流满面的小孩儿心生不忍,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却什么都没有说。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
凌江海老了,陆一帆也长大了,而隐在水面下的事,却如同冰山一角,远未暴露出来。
“一帆。”
他走过去,“外面下雪了吧,你怎么穿这么点儿。”
陆一帆面色一怔,“外套在车上,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姑奶奶。”
突如其来的关切让陆一帆有些不自在,他回避了凌江海的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对凌家的恨,就会加深一分。
雪,终于在午夜时分停了。
这一天即将过去,平安夜和圣诞节带来的喧嚣与热闹,随着夜色来临,渐渐风静浪平。街头巷尾的人少了,万家灯火的光也不多了,城市披上了夜衣后,也准备入眠了。
但此刻的夏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看着枕边的圣诞公仔,还有那只从玫瑰花上取下来的泰迪小熊,窝在被子里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觉得这两天过的好不真实。他送她花,送她玩具公仔,他的外套现在还挂在她的衣柜里,这一切就像一场梦,让人情不自已又怕它倏然消失。
这一年的圣诞夜,仿佛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睡不着的人,除了夏云,还有风风火火赶回凌家的姚琴。
“爸,我刚知道您要派陆一帆去美国,酒店的项目不是说好了他不插手的吗?”姚琴虽遏制着火气,但她开门见山的态度,以及语气里的强硬,已经说明了一切。
凌老爷子放下手中的书,从他微不可查的叹息中,可以窥见几分他心思的缜密。
“美国的VA基金收到一份匿名做空报告,说我们凌枫酒店数据造假,这事你知道吗?”
“有这事?”
姚琴目光微敛,一脸诧异。
“小姚啊,”凌江海沉默许久,才道:“自从一帆回来后,你就急了,对吗?”
“爸——”
“你先听我说完。”
凌江海抬手,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但他对姚琴情报上的疏忽已心生不满。
“记不记得江莺做寿那次,我就跟你说过,你是我半个闺女,这话你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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