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停留在第三个问题上。
WPP、达盖尔奖、哈苏国际摄影奖……这个问题总在不同的场合被乍然问起。
“抱歉,遇,人们需要这个。”
“从绝境中苟延残喘下来的少女凭借热爱与勇气铸就辉煌?”
“差不多,可以更煽情一点。”
“狗屁。”
“是,狗屁。但是遇,你先跟我回去接受采访好吗?”
高跟鞋停在后门的大挂锁前,何遇向Kevin伸出手。
Kevin只好说道:“钥匙存在大厦保卫科,我让他们送过来。遇,接下来的一个月会是展会最受瞩目的时候,你用镜头换来的成功,应该在镜头前分享。我会把专访调到明天下午,你今天好好休息,好吗?”
何遇背手,玉琢似的一段手臂伸过脖颈将发髻拆散,盘发的是一支刻刀造型的铬锻簪,银白色,很衬她。
Kevin拿到钥匙后,把细端伸入锁眼儿转了几下,“咔”一声,门就打开了。
何遇认真地回答:“有些不得空,还有一个拍摄计划没完成,今晚就得动身。”
Kevin明知故问:“动身去哪儿?”
何遇掏出手机,指腹随意滑了两下,误点进了电子邮箱,看到了一封半年前的未读邮件,发件人Unknown(尤金),主题栏写了一句与垃圾广告异曲同工的话——浑善达克沙地欢迎您。
她指着邮件说:“这儿。”
“浑善达克沙地?这是哪儿?”
“内蒙古吧。”
“……”
(二)
十月,入夜后阿巴嘎旗的气温降到了零下,没下雪。
手机移动电源电量耗尽、爆胎一次、陷沙一次,这次求安宁的入蒙之旅本身一点儿也不安宁。
何遇出发前给尤金回复了一封邮件要具体地点,尤金立马打了电话说从机场到驻地的路不好找,会有人来接。她说:“不必,这边信号不好,喂喂……”
当灰色的越野车停在宝拉格旅馆前时,何遇清楚地听到了轮胎碾压沙砾的“咯咯”声。
何遇靠在车座上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捻熄后,下车从后备厢拖出一只背包和一只行李箱,随后锁了车锁,往那道半开的门里走。
宝拉格旅馆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后用一枚磨得锃亮的钢针穿牛羊肉干,七块肉干一摞,专门卖给徒步旅行的背包客。
何遇穿着厚实的冲锋衣从门口跨进来,用包将门缝顶开了一些,门撞到了穿肉者的屁股。
老板娘没回头,只是大声朝柜台吆喝:“阿拉格,有客!”
柜台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抬起了脑袋,指了指正上方一排系着褪色黄绸的木片。
单间七十块,标间一百一十七块,很随意的标价。
何遇说:“一个标间。”
男孩趴在柜台上朝何遇身后看,老板娘已经将门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何遇说:“就我一个人。”
“标间两张床哦。”
“知道。”
男孩看着何遇觉得奇怪,但这份好奇没有停留太久就被灯罩上的一只小飞虫吸引过去了。他盯着看,何遇也不催,直到再一次响起了推门声,男孩才“咯咯”地笑了一声,迅速问何遇要了身份证登记。
“额吉,有客!”他以同样大的声音向老板娘吆喝,得胜般地从柜台后的高凳上跳下引着何遇上楼。
男孩在前,何遇在后。
走到楼梯口时,何遇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很幽微,不是这个店里原有的。
“小伙子,等一下啊,就穿完了。”老板娘招呼着。
是刚进来的那个人身上的气味。
何遇上了楼。
小旅馆标价随意是有道理的,陈旧的木楼梯每走一步都“吱吱”作响,房间分布也密而乱。
男孩说:“柜子里有毛揪揪哦。”
何遇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房间柜子里有毛揪揪哦,有两个,左耳朵塞一个右耳朵也塞一个,运气好就不用,你别丢哦。”
男孩停在一个房间门口,用钥匙戳下一块门锁边翘起的漆皮,冲她笑了一下,开了门。
何遇没明白他刚才的话,也不想问。
乍看过去房间里收拾得倒算干净,墙壁上还挂着空调,条件已经很好了。
男孩问道:“啊!你要洗澡吧?”
“是。”
“用热水吗?”
“今天零度。”
阿拉格笑了一下,小拇指小心地戳了下何遇的外套,似乎在通过衣服厚度检测她的抗冻能力:“我给你换一间吧。”
“随便。”
“嘿,我最好了。”
“……”
他将何遇领到了隔壁房间,面积差不多大小,少了一张床。
“单间?”何遇问。
“这间的热水器没坏哦。”
“我需要一个软一点儿的地方摆我的相机。”
他笑:“我最好了。”
他转身跑开,将楼道踩得“噔噔”作响,冷风从尽头半开的窗户灌进来。
何遇打了个哆嗦,正要关门,男孩“噔噔噔”又回来了。
“给,单间,我最好了。”他手里攥了一个花布缝的坐垫和找的四十七块零钱。
何遇接过,道了谢,进了屋。
她放倒行李箱,打开绒布袋取出那些镜头,RF15-35mm、RF2470mm……一一检查是否完好,这一路太颠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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