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刘组长把审问材料收拾好,出门离开前对谢亦桐说,“谢组长,曲立玲事件的调查在昨天全部结束了,证据已经送往法庭。不出意外的话,你和七号嫌疑人一样,明天早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说,“哦。谢谢。”
刘组长笑着朝她挥挥手,走了。
谢亦桐不由想,也许傅默呈说得很对,她把自己与世界中的其他人隔绝起来太久了,共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发现这位一向正经严肃的老同事原来是这样的人。那么,其他人呢?那些与她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见面打招呼的同学们、同事们,他们从前在她眼里只是一张张性格模糊的脸,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呢?
自从在他面前打开了那扇紧闭着的房间门,在这离开好奇又天真的童年之后的很多年,她终于,隐隐又对外面世界的人与事产生了兴趣。
她想着,现在是底下的放风时间,他大概已经坐在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慢慢地翻着书等她回去了。
然而,当她跟在警卫身后回到负四层,灯光明亮的公共休息室里,虽然傅默呈确实坐在他们平时聊天的沙发上看书,但也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确切地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曲听棠。
她没化妆了,露出平日里精致昂贵的粉底之下那张美艳却疲惫的脸,很苍白,有淡淡的黑眼圈。但她依然很傲慢,公然无视公共休息室的禁烟规定,玉一般的纤手里夹着细长的香烟,眉毛上挑,跟礼貌微笑着的傅默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曲听棠说,“一开始我觉得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他到老都是一意孤行的独狼,为达目的,下得了手,狠得下心,从不迟疑。而你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对谁都很礼貌。”
傅默呈说,“世上本来就很难有真正相似的人。”
曲听棠在警卫极为不悦的注视下吐出个烟圈。她说,“但我后来想了想,你们父子血脉相承,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来自荒蛮的野外,从不掩饰天性,而你在文明社会里被人养大,长出了一副看上去很温柔的壳。”
“曲女士,你只是对严先生执念太深,所以见谁都像他。”
“你叫他严先生?你明知道他是你爸爸。”
“我只有一个爸爸,正在首都医院陪着我妈妈。”
“他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了。他有多少钱,他有多少权势,你自己在他手下做过事,该不会不知道半个亚洲都可以供你后半生挥霍。他一辈子到处咬人得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换不来一声父亲?”
“我不需要他的东西。”
“或许你在计较通缉令的事?他那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只以为你是北门剑平的儿子,把你当成寻常叛徒处理。后来看到你的照片,他认出了你,撤销通缉,还不惜代价保护你——即使你确切无疑地背叛了他。”
曲听棠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往某个角落里看了一眼,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毕竟,在他眼里,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角落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像是睡着了。
傅默呈很礼貌地说,“但我不需要这个父亲。”
这时他们听见脚步声,同休息室中的其他人一样,抬眼看了过去。
傅默呈笑起来。“小谢老师,你回来了。”
曲听棠眉毛一挑,“唷。好巧。”
谢亦桐没理会这位总是随意违反禁烟规定的大美人。她跟在带路的警卫后面,先是在休息室门口的大桌子上不慌不忙地填了几张每次被审问后都要填的表,等警卫检查无错,才走进去。
她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坐下来。
离曲听棠挺近,闻得到烟味。是一种很烈性的烟。曲听棠抽的从来不是柔情又温和的女士香烟,什么最呛人她抽什么。
在这阵烟气里,谢亦桐忽意识到,如果老同事刘组长的预估没有错,她明天就会离开,那么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与这位美得不落俗的五姨见面了。给心狠手辣的严天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属下,曲听棠自己的手想来也不干净,现在他死了,她被抓起来,下场不会太光明。
这地方的人可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十几年前发的几张小漫画都挖得出来,曲听棠的过往,一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那慢慢抽着烟的美艳女人自己大概也知道。
但她悠然而坐,吐出个圆圆的烟圈,只是在笑。她对谢亦桐说,“你在这,我在这,我们的班主任也在这。要不是角落里的王院长实在多余,我几乎都要以为我们是在这里开班会了。”
谢亦桐道,“你什么时候被抓起来的?”
“中考结束的时候,”曲听棠冷哼一声,“英语老师不见了,数学老师也不见了,我这个语文老师给你们俩收拾烂摊子,可是很辛苦的。我把你们的学生送上考场,在外面顶着大太阳等着,他们考完了走出来,抱着我笑,还要我给他们在同学录上留言。他们一走,我旁边几个装路人的警察就把我带走了。”
谢亦桐有点意外。没想到曲听棠这人居然还挺好心,花时间送学生们上考场。
傅默呈说,“他们考试的时候状态好吗?”
“好得很,”曲听棠说,“只在我告诉他们英语老师死于车祸、数学老师死于吃太多的时候有点伤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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