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桐走在这条路上,步履很从容,仿佛只是不经意间路过。她很谨慎地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只用余光搜索着包子铺的位置。
很容易找。
包子铺还没看见的时候,隔得远远的,鼻子里先就嗅到一阵香甜的蛋挞香气。循着气味往前走一段,新装修不久的蛋挞店在这条老街上极为显眼,找到了它,再稍一转身,包子铺便在眼前了。
包子铺是老房子里的老店面。
房子老,格局是旧式的前店后院,隔着小小的院子,再往后就是店主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店面老,门上的黑底黄字招牌被几十年的炊烟与水汽熏得有点发暗,仿佛是在向人说,这家老店开了这么久都没倒,里面的东西一定好吃。
店门是关着的。
谢亦桐走上前去,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里面毫无动静。
她又敲了敲。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继而响起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正是在傅默呈电话杂音里听见过的那个老太太的声音。
老太太门也不开,在门后很戒备地说,“哪个喏?这么晚敲门。”
谢亦桐说,“我找傅老师。”
老太太道,“什么傅老师不傅老师的,我们家姓左,你找错了。”
谢亦桐说,“请您转告傅老师,这一带最近治安不好,单这周就好几起夜里伤人的案子,他不该让我一直站在这里。”
老太太道,“你走不就行喏。”
谢亦桐说,“找不到人我是不会走的。”
老太太很不耐烦,觉得她好难缠。老旧的店门吱呀一阵响,老太太仍戒备地插着门闩,只把门推开一条小小的缝,一只眼睛在缝后打量着她。
路灯下,谢亦桐背着包,穿了一件有两个大口袋的黑色短外套。衣服来自某知名户外运动品牌,款式简单,一眼看去是大众款,但细节上很别致,几个拉链全是黑月亮。
老太太发出狐疑的声音。
半晌,老太太开了口。“是不是吵架啦?”
谢亦桐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只耸耸肩,说,“您让他出来就行。”
门缝后面的眼睛又把她上下打量一阵。旧门又是吱呀一阵响,老太太合上了门缝,脚步声匆匆远去了。
好半天,没一点动静。
谢亦桐在门外耐心地等着。
时间越来越晚了。不久前还在路灯下闲聚着聊天的居民们陆续回了家,店铺门一间间关上,街道上渐渐冷清下来。
远处传来犬吠。
这一带最近不太平是真的。大片大片的地盘被人以不可思议的高价买下,流言四起,人心不定,加上人变少了,街道变空旷了,城市里许多不法分子借着夜色来这边碰运气。
就在这个时候,包子铺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隔了一层门板,能听见老太太正用繁市方言很急躁地数落着什么人。
老太太说,“你是终于忍不住下来喏!万一人家早走了,再也不理你,你不是自己难受喏!”
老太太又说,“吵什么喏,闹什么喏,年轻人好不懂事。有事就说事。我要是跟你阿云伯有事不说事,像你们,就生闷气,早散了喏!”
老太太把旧门用力一推,因门闩仍插着,门只开了细细的一条缝。透过细细的门缝,能望见穿着黑色短外套的人仍站在外面。
老太太更急。“哎呀,还在!这么晚,把女孩子晾在外面!”
轻轻的一声脆响,门闩打开了。然后,吱呀一阵,包子铺的门开了。
店里很旧。灰色水泥地,微微泛黄的墙,灶台和几张低矮桌子都擦得很干净。角落里摆着厚重的铜色卤水缸,空气里盈着独特的卤水味道。
顶上照明的是一只老式灯泡,长长的灯线拉着,在旧墙上落出个细长微晃的影子。
灯影里站了个人。
颀长高挑,面容清俊,但看得出有点疲惫。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他看着她。
谢亦桐说,“我们走吧。”
傅默呈说,“小谢老师,请你回去。”
谢亦桐说,“来都来了。”
傅默呈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老太太急了,用力拍拍他手臂,恨铁不成钢。老太太说,“什么喏,面都见了,有话好好说,怎么又让人家走?”
“左奶奶。”
老太太不听,打断他的话,用手一左一右比划着,很劝他,“这是一个人,这是也一个人,人和人不一样喏,待在一起,难免互相刺一下。所以,要会让喏。不然,一个劲儿地刺,谁都不高兴了,越来越远,就散啦!”
谢亦桐忽然意识到老太太为什么这样说——大概以为是他们是闹了矛盾的一对儿。但,老太太会这么想,不是全无依据。
谢亦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又看向店里那人。
为了野外活动方便,她从衣柜找出来的是一件来自某知名户外运动品牌前几年出的黑色短外套,两个带月亮形拉链的大口袋,很能装,衣服背后也有一枚巨大的黑月亮。
明明冬季已过,她以为那件同款黑色羽绒服的事已算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过去了的,然而——
此时此刻,傅默呈身上穿的是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
款式上稍有出入,因为她的是女款,他的是男款。几枚同款的黑色小月亮挂在他衣服拉链上,在包子铺昏黄的灯光里一下一下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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