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我像他虚情假意的哥哥,我觉得他像西域话本里写的恶龙:敏感又多疑,全身上下长满了逆鳞,还老爱抢无辜中箭的公主。
我的人生中暂时还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道理讲不通,煽情他不信,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来了句:“……那我明日便开始练弓马,争取让我的手与陛下一样。”
安抚恶龙,要从满足他的小要求开始。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似乎在掂量我此刻的真心。
我加了一句:“陛下不信我,那不如亲自教我该怎么做,唯有那事不行,我的癸水在身,近日伺候不了陛下。”
他默了半晌,起身把烫伤药膏放回了原处,面无表情道:“朕可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嘴上说着让朕教怎么做,真送了教习女官来时,又觉得朕羞辱你。”
“我错了。”我飞速承认错误:“下次不会了。”
李斯焱面露嘲讽之色:“朕看你也不用费心思讨好朕了,虚情假意的模样真让人恶心,如今孟叙已经上了任,你家里也安顿了下来,你还有什么有求于朕的地方?”
对啊,我整个人蓦地一愣,好像确实如此……孟叙已走了,我家里也安顿了下来,李斯焱信不信任我又有什么要紧?
听他近日话里的意思,还有紫宸殿被把守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窗门,他也从没指望过我真心顺从他呀,那我为什么还要讨好他呢?
我突然就想通了。
不想再说那些违心的好话,我静静坐了半晌,欠身道:“既然陛下不乐意听,那我就不烦陛下了。”
说完又观察了片刻,见他没有异议,我便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本博物志,挑了个舒服的蒲团,坐下继续看了起来。
李斯焱一直斜睨着我,直到我在角落里窝成一个安静的小团,悄无声息地看起了书,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又在殿中立了半晌,他拉开殿门,让惠月她们把御书房里的表章奏折和笔墨纸砚统统搬来寝殿,摆在了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
我没有抬头,不多时,耳边便传来更漏声并他沙沙翻动纸张的声音。
手里的博物志我早看过许多遍了,里头的故事大约都能背诵出来,我看的这一卷讲了些山精水怪的异闻,故事浪漫而飞扬,是沉闷深宫里难得的慰藉。
我看得越发入迷,忽然听见李斯焱唤我的名字:“沈缨。”
我恋恋不舍放下书本,应道:“陛下何事?”
他问我道:“晚膳吃了什么?”
“鱼脍……肉糜粥……蒸饼……拌秋葵……”我声情并茂报起菜名。
“现在饿吗?”
我摇摇头:“不饿。”
自打我病好了之后,晚膳的规格越发豪华,现在居然能和李斯焱的御膳一较高下了,我怀疑可能是李斯焱敲打了御厨,下达了什么“她不好好吃饭你就提头来见”之类的霸王要求。
李斯焱道:“可朕饿了,你去给朕做些东西来。”
“啊?”我张大了嘴:“可我不会做饭……”
没骗他,我真的没进过厨房,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天天烟熏火燎地研究庖厨之道?顶了天也就整治些糕点罢了。
李斯焱平静地把笔搁下,垂眼道:“哦?那为什么朕看你给孟叙的书信,里面让他来你家吃点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一脸茫然——我连面都不会和,什么时候给孟叙做过点心了?
“忘了吗?”李斯焱慢悠悠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笺。
我惊疑不定,接来低头看了眼——纸笺微微泛黄,上面字迹陈旧,写的是让孟叙来沈府吃我做的胡饼。
我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但事实嘛……
“这是误会,”我沮丧地交代道:“我不懂烹饪,胡饼是淑淑做的,我就只负责往上头撒了一把胡麻而已。”
李斯焱扯了扯嘴角,露出今日第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揶揄道:“哟,这是借花献佛了?”
借别人的劳动成果邀功,这事情着实有些尴尬没品,我百口莫辩,低头默认了,双眼盯着脚边的地缝,祈祷它能快点裂开,我好钻进去离开这个糟心的世界。
站了一会儿,我偷偷抬眼瞄向了李斯焱的方向,发现这厮居然还在笑,狐狸眼眯成两条愉悦的弧线。
笑吧笑吧,我恼羞成怒地心想,总比之前阴森的模样强一些。
李斯焱笑够了,慵懒地往后靠去,整个人以一个舒坦松弛的姿势斜倚在一大堆软枕里,朝我扔了一本书册。
那书册划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飞向我,我手足无措地接住了,翻到封面一看,上书三个大字:食珍录。
“陛下这是让我学做菜?”我大惊,他不怕我一时激愤把他毒死?
李斯焱漫不经心地点头,又给我扔来了一本食经,我捧着这两本书,眼神绝望得像是小时候被先生布置了一大筐功课一样。
“孟叙没吃过你的手艺,朕却想尝尝。”李斯焱道:“你镇日里无事可做,总爱胡思乱想,朕派人过来,你又觉得朕不安好心,现今让你做些饭食打发时间,总不算是羞辱你了吧。”
“不算。”我彻底没了脾气,又回到了我的小书桌边,翻开他给的两本菜谱看了起来,问他道:“陛下想让我做哪些菜?”
“就做胡饼。”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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