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焱问道:“毛延寿是谁?”
“你读过西京杂记吗?王嫱知道吧?不知道?那我跟你从头讲……”
我向他解释了一遍,并大肆吹嘘了温白璧惊人的美貌,西子貂蝉再世也不过如此云云。
“……她是真的漂亮,性情也极好,我那日没有带马球棒,还是她借给了我呢,不过那次对面遇上了上官兰这死婆娘,我们这一队输得很惨……对了,之前她们一起联诗,温娘子好像也是头名。”
李斯焱对温白璧没有多大兴趣,我说了这么多,他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反而问我:“你与长安闺秀们交游甚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温娘子的轶事?”
我一愣,随即道:“我是史官啊,当然对顾命大臣的家事都略知一二,而且温白璧她是全长安郎君的梦,我起码有三个朋友在暗恋她,时间久了自然知道得多了。”
见他不语,我放下画卷,讽刺道:“陛下疑心我收了温尚书的好处?”
李斯焱看了我一眼,又露出了他惯常的轻蔑冷笑:“倒也没有,就凭你这个蠢猪般的脑子,哪里有勾结里外的本事?”
我气了个仰倒,庆福老说我长了张蹦不出好话的破嘴,其实狗皇帝才是真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
李斯焱办事雷厉风行,自从那日看肖像起,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针对未来老婆们的背景调查。
除了常规的查问之外,他还派了一批内侍去查九年前某一天的宫廷进出档案,特特吩咐了一定要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一条记录。
那一年他大约十岁,在掖庭里倒夜香,我大约六岁,在安邑坊想阿娘。
我知道,他定是想查当年送了他一只馒头的小娘子是谁,查,让他尽管查,查得到我头上我跟他姓!
那日入宫本就是我临时起意,混在运水车里悄悄进来找阿爹的,所以进出档案里根本没有我的名字,任他翻破纪录,也找不着一个沈字。
我不由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其实当时我想去的是紫宸殿,结果跳车时机没选对,阴差阳错迷路进了掖庭。
掖庭房子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巷道,就在其中某一条小巷里面,我遇到了当时还是一个苦闷青年的夏富贵。
夏富贵刚刚被他师傅怒骂一顿,像条丧家犬一样窝在角落里舔伤口,叨叨着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六岁的我不好意思地走过去问道:“这位哥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不小心迷路啦,可以带我出去吗?”
夏富贵抬头愣愣地瞧了我几眼,目光落在我漂亮的白绫小裙子上,呆呆问道:“你是谁?怎么进了掖庭?”
我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说我和父亲走散了,求他送我去紫宸殿,我要找阿爹去。
紫宸殿,阿爹。
夏富贵以一种非常激动的姿态突然弹跳了起来,如同一只疯癫的□□。
“你……你是哪一宫的?你住在哪里?我……小的带公主出去!”
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小心翼翼道。
我连忙摇摇手:“你搞错了,我不是公主,我阿爹是史官的编撰,今儿进宫给起居郎代职的!”
夏富贵的肩膀顿时耷拉下来,难掩失望。
不过富贵儿此人虽然有点小势利,心地却不错,即使我不是公主,只是一个编撰的女儿,他也同意了把我送去紫宸殿。
还怕我饿,把他中午吃剩的一个馒头给了我。
我捏着那个冷冷硬硬的馒头,认定哥哥说宫里人都吃山珍海味云云是在驴我,宫里人明明过得还没有我们家好,只有冷馒头吃。
但夏富贵看起来很真诚,我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于是举着馒头走了一路,直到……
直到我第一次直面内侍争斗霸凌现场。
四五个,不,约六七个年轻太监,正骂骂咧咧地围着一个人殴打,为首的太监生了张横肉脸,手上举着一柄长长的棍子,照着那人狠狠打去,边打边骂道:“小兔崽子,敢在爷爷面前抢功!别以为你认了个宫女做干娘,老子就怕了你!”
被打的男孩不过十岁上下,身材高瘦,黑发蓬乱,那么狼狈,一双眼睛却依旧凶狠明亮,让我想起了芙蓉苑围猎时逮到的小狼崽子。
他被打得那么猛,却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抱着头颈寻找时机,突然,他猛力撞倒面前的一个内侍,抢过了他的棍子,回身向那领头之人抡去。
领头的太监挨了一棍,疼得大叫一声,更加凶恶地令剩下几人围殴他。
我呆了一瞬,天生的正义感翻涌而出,生气地上前喊道:“你们怎么可以打人!再打我要报官了!”
报官?夏富贵差点摔一趔趄,连忙把我拉回来劝道:“好姑娘,这不关你的事,他们常常欺负焱郎,不差这一次。”
我不可置信地扭过头:“什么?他们六个人打一个,还经常欺负人?他们会把他打死的!”
小女孩儿的声音清脆尖锐,我的气势里又天然带着史官世家的凛然正气,唬得那群内侍竟真的停了手,皱着眉头打量我。
我趾高气昂道:“你们走!”
那内侍头子见我衣着鲜亮,模样傲慢,一时拿不准我的身份,缓和了脸色问夏富贵道:“敢问小娘子是哪位贵人?”
夏富贵刚想开口,我敏锐地觉察了我父亲的身份可能不太够,吓不住他们,于是学着我婶子训下人的样子,跋扈地叉腰骂道:“呸,狗奴才!凭你们也配知道我的身份!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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