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限制了我的步距,让我只能走那种娘唧唧的小碎步,我困惑地看了眼我身边持镜子的宫女,不自觉问她道:“姐,你怎么穿着这衣服干活的,不会破的吗?”
我诚心发问,那宫女却以为我在调戏她,小脸一青,走了。
我:……行吧。
*
当我拖着累赘的裙裾,迈着小碎步前来上班时,李斯焱正在穿他的朝服。
面对结构复杂,层层叠叠的皇帝朝服,他看起来比我还烦躁。
我噗嗤一下乐了,幸灾乐祸。
他抖抖袖子,漫不经心地回身一看,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我。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慢慢地走过来,捏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
一只手指拂过我施了口脂的唇角,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
把我恶心得够呛,奋力偏过头去。
“不错。”他用手帕擦了擦食指,在素白的帕子上留下一点绯红色,又把帕子塞回怀里,点头评价道:“果真人靠衣装,你这中人之姿,收拾收拾也有那么几分国朝女官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正常的模样,前头几次,要不然我披头散发状若疯狗,要不然就是裹着绷带状若女鬼,唯有这一次勉强像了个人样。
我摸了摸自己有人样的脸,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脸上贴的花钿给抠了下来。
很尴尬。
给我化妆的宫女绝望地转过了头。
李斯焱恰好看到了,伸手过来,把我另一边的花钿也撕了下来,随手扔在桌案上道:“你贴这个玩意儿真难看,还不如不贴。”
这可能是今天李斯焱对我说的第一句人话。
“拿好笔墨,随朕上朝去。”他斜睨着我,嗤笑道:“沈起居郎,你不是史官世家,才学出众吗?那待会儿朕说什么,你统统要记下来,如果你敢漏一字,今晚紫宸殿上下的夜香,就都由你来倒。”
来了来了,刁难这就来了。
“好。”我简短地答应。
李斯焱这人极记仇,我前日在宣政殿上骂他是掖庭里倒夜香的货色,被他记住了,今日特特拿这个来料理我。
大概是我答应得太爽快,他反而不高兴了,脸色一下阴鸷得要命,半晌,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长腿一迈,从我边上傲慢地走过。
我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呸,喜怒无常的狗皇帝。
*
皇帝身边的起居郎一般会配备两位,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可是李斯焱刚刚走马上任没几天,人还没配齐,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言事一手抓,一份工资干双份活。
我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面前坐了满堂的文武百官,心里又开始发堵。
原以为有朝一日,我会以编撰的身份站到朝会的队伍里去,可我做梦也想不到,第一次进宣政殿,我在廷下怒骂当朝皇帝,第二次进宣政殿,我坐到了起居郎的位置上,给我前日骂过的狗皇帝写起居注。
这是什么狗日的人生啊。
况且给李斯焱写起居注是件大大的苦差,他脑袋灵活,语速快,跟连发机关弩似的,把朝堂上的老文臣们训得满头大汗,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这就是带我上朝的作用了,我像一个现成的杀威棒一样摆在狗皇帝身边,群臣们一见我,就想起狗皇帝连杀三位史官立威的恶劣行为,便是想忤逆他的意思,也要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连个年轻小娘子都不放过,这皇帝心眼是有多小啊!
除了有杀鸡儆猴的作用,我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听写工具,坐在一旁运笔如飞,把狗皇帝讲的一堆屁话统统记下来。
狗皇帝放的这些屁,当真是又臭又长,写得我手腕子生疼。
但我记着记着发现,李斯焱讲话的用词堪称粗俗,偶尔还夹带几个我听都没听过的语气助词,据我分析,应该都是不太干净的词汇。
我猜他在掖庭的那些年里,可能没有正经地接受过作为皇子的教育,即使后来拼命追赶,语言习惯依然隐秘地暗示着他卑微的出身。
轮到这么个人当皇帝,我看本朝是气数将尽了。
下朝之后,李斯焱第一时间来检查我的作业。
在朝上的时候,他就频频转头观察我,看样子他非常期待我今晚去给紫宸殿倒夜香。
我一言不发把一沓草书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张张翻看。
“你写的这是什么,朕没说过这些话。”他扬了扬稿纸,挑刺道:“史官世家,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本来已经准备下班吃点早膳去,一听这个,食欲都被气没了。
真是岂有此理,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业务能力。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那纸页争辩道:“我没记错,是你自己对宰相大人说“行,叫张黎是吧,我看吏部尚有职位,就让他去补吏部侍郎的缺。”,我写“上曰:善,准张黎任吏部侍郎”没有任何问题。”
李斯焱气定神闲,几截好看的手指头微微发力,把我辛苦写好的纸页几下撕成碎片,随意往废纸篓子里一扔。
“朕说了那么多,你却只记了这几个字,偷工减料,态度不正,重写吧,记得一个字都不准漏。”
我愣愣地看着我的笔墨被撕碎,再雪片一样缓缓下落,不可置信地抬眼,突然回过神来,怒道:“不是你叫我写起居注的吗,干嘛还要撕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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