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女孩的名字喊起来跟李青文只差一个字,所以他才会有印象。
说着,他掏出布巾和冻伤药给小丫头,“把手和脚擦干净水,然后再抹药,抹完药最好套个宽松的手套……这些倒还好说,最要紧的是,你冻伤了别乱外跑。”
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很高兴,退后了一步,没要他的布巾,“小哥,今天有日头,不冷,冻疮也没啥,多冻冻,以后就不怕冷了。”
这纯是歪理,冻伤厉害了,伤口溃烂,要是感染,到时候可是会要命的。
李青文皱眉,把自己的皮帽子扣在她头上,“你家在哪儿,你爹娘呢,我送你去找他们!”
他自觉语气很严肃,小丫头却欢快的转身,冲着远处喊,“爹,娘,真是的李家的小哥哥,你们快过来!”
她喊完,李青文就看到海水一男一女提着桶向这边走来,离老远就能看到他们穿戴跟李雯雯差不多。
很显然,他们家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李家两口子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到了近前,连连弯腰,感激北上之时李家和江淙等人的照顾,李雯雯的娘亲看着地上的一个个担子,问道:“你们是从边城来?这是要去哪儿?”
李青文点头,“借着周大人的光去趟京城,探亲。”
看着这两口子身上的青紫冻伤,李青文明白,他们是为生活所迫,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让女孩回去的话。
李雯雯的爹想要伸手拿掉丫头脑袋上的帽子,又将手缩了回去,讷讷道:“我手脏,还是你自己拿吧。”
江淙把自己放在担子上面的帽子给李青文带上,弯腰从行囊里拉出来一张毛皮毯子,递给男人道:“大哥,分开后,你们来临肃的路上可还顺利?”
李雯雯的爹也不想平白要人家的东西,但现在好好活着比脸皮要紧,他低声道谢,接了过去,给女儿披上,苦着脸道:“那个陈大人留下的记号挺明显的,我们没迷路,除了饿肚子倒是没甚么事,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就好了,却没想到,混口饭吃是真难……”
那块皮毯子虽然是旧的,但柔软又暖和,李雯雯把自己上半身包好,又把垂下的那一块缠到腿上,大半个身子都裹起来,她觉得十分舒服。
她娘看着女儿这般,心里酸楚不已,到底也没说出还给人家的话,只小声的支使她回家。
李雯雯听了娘亲的话,点着头,踩着草鞋飞快的往回跑。
那厢,李父已经开始讲他们这些逃荒的人到临肃后的各种遭遇。
李雯雯家在逃难的路上,半夜碰到了劫匪,四处逃命,结果和其他兄弟和叔伯走散了,他们举目无亲,不知道去哪里,正好碰到了李茂贤带着杨树村和另外几个村子的人浩浩荡荡的北上。
他们一家觉得人多起码安全些,又见杨树村扶老携幼,一副不忙不乱的样子,更觉得靠的住,所以才跟着一起往北走。
可是饿着肚子赶路实在是太难受了,又听说边城那边半年冰雪都不化,真的怕活活冻死,所以在听说可以去更近的临肃时,他们便和杨树村的人分道扬镳。
刚到临肃时,逃荒的人可是过上了几天好日子,退潮后,海滩上有很多海物,谁捡着就是谁的,大家都很高兴,饱饱的吃了几顿,觉得以后再也不用为吃的发愁,这一路的累没白受。
但是没过多久,这里的官兵就把逃荒的人召集到一起,允许他们留在这里讨生活,但是必须要做两件事,一个是要跟着出海捕鱼,另外一个就是修建大船。
然后男人们就被拉去干活,女人和孩子开始为家里的生计奔波。
她们从来没有在海边生活过,并不知道,这里赐予的食物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涨潮退潮时,很多捡东西的人被海水卷走了,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同时,出海捕鲸鱼的时候,时常就有船回不来,船上的人就悄无声息的葬身大海……
短短的几个月,他们逃荒来的人就折损了近百人,北面的坟包越来越多,那衣冠冢里连衣服都没有,因为活着的人还不够穿,即便埋了,也会被被人偷偷的挖走。
“我运气好,出船了一次,活着回来了。”李雯雯的爹咧了咧嘴巴,面上的神情却比哭还难看,“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害怕吗,当然害怕,每个人都怕死,但是离开这里去哪里寻吃的?只能盼望自己命硬,每次都能活着回来。
也有人不愿意被官兵欺压着度日,悄悄的离开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如果家里男丁多,或者有其他族人,李雯雯的爹也想走出去闯一闯,但只有三口人,在荒芜人烟的地方,又要防着野兽,又要寻吃的,又不能生病……他真不知道咋过这个日子。
说完,李雯雯的爹使劲摸了把脸,道:“要是运气好,捡到的东西多,倒也不用大冷天出来找吃的,只是饿怕了,想天好的时候多存点……明年就好了,明年天暖和,我们去旁边开一块地,种点粮食,这样孩子和她娘就不用天天跑海边来摸这些零七零八的东西。”
他们没有粮食,几个月全靠海里的东西过活,快要吃吐了,但依旧忍着没动那点种子,就指望着明年种下去。
听着他的话,李青文肚子里像是放了个秤砣,沉重非常。
到底是从前一起走过几百里路的人,打从心底希望彼此都能过好,但看上去没那么容易。
说完话,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李雯雯的娘突然道:“你们在边城过的咋样?”
其实不用问也能知道,他们这些人个个身上都是厚实皮袍,脸色红润,一看日子就很好。
李青文也不知道该说啥,就只简单的讲了他们回去后做的事情。
李青文还没说完,李雯雯的爹就开始叹气,他早就后悔了,要是当初咬着牙就跟着去边城,可能日子比现在好。
从前,只要这个念头冒出来,心里头总会想,也许去边城更难,但现在听到李青文一说,悔意更深了。
看他这般,李青文道:“福祸相依,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啥事,能过就过下去,过不下去再想法子。”
出海很危险,但也不会碰到罗车国和普句的人。
世上向来鲜少有两全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话,李雯雯拖着一个麻袋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你们大老远的来这里,本来应该好好招待一顿的……”李雯雯的爹从女儿的手里接过麻袋,递给江淙,道:“家里就一个破烂棚子,你们进去都直不起身,就不让你们去受罪了,这里有些海鱼,前几日捉到的,你们拿去尝尝鲜。”
江淙没有推让,收下了,转身去后面,拿了两袋子炒高粱和一瓶冻伤药给他们。
李雯雯忽闪着眼睛,问李青文,“小哥,你们的船啥时候走?”
“得两三日之后。”李青文回道,“但也说不准,看船长如何拿主意。”
小丫头道:“要是你明天不走,我给你烤虾,我烤的特别好吃。”
李青文点点头。
就在这时,大船那边放下小船来接人,李青瑞他们已经坐在了船上,招呼李青文和江淙。
就这样,李青文和江淙和他们一家三口告别,和其他人一起乘船靠向海中的大船。
他们离开后,就有几个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四处看,“人、人呢,不是说边城来人了,人在哪儿?”
李雯雯三口人一看来人,并不想搭理,转身就想回去,其中一个人却看到了他们手里的袋子,一瞧就是粮食,“这东西谁给你们的,是不是边城的老李家来人了?”
第122章
一路划着水, 小木船靠近两三层房子那么高的大木船。木船前头尖,后头宽,中间的肚子很大, 露在外面的船身斑驳不已,一看就是久经风霜。
上面的人放下梯子, 李青文等人一个个的蹬上去。
周从信和先上来的官兵站在甲板上,上来一个拉一个, 一众人终于登上了这艘大船。
站在这上面,看向四周,大家伙脸上吃惊的样子就像是刚到边城时一般。
太广阔了,蓝汪汪的, 真的是一眼望不到边。
短暂的惊叹过后,他们被指引着, 挑着东西到了下面的船舱, 一个船舱放东西, 一个船舱住人,
船舱狭窄又不通风,难免有些憋闷, 但大家伙都不在意,能有船坐就不错了, 再怎么也比走着强。
把他们安顿好, 周从信道:“要是憋气就到甲板上吹吹风, 只要不妨碍他们开船便好, 有事过来寻我。”
李青瑞嘴上应着,却打算没事不去上面, 怕给周丰年惹甚么麻烦。
周从信住在甲板上的客舱, 交代完, 便回去了。
他一走,众人便立刻脱掉鞋子,将外袍脱下来枕在脑袋下,一个个躺在硬木头板子上,说起了话。
“大是大,可惜都是水,要是土,都种上庄稼,可能以后就不会有人挨饿了。”
“不能种庄稼,但是里面都是鱼啊,抓上来也能吃,而且仔儿说了,这海里面都是盐……”
“真的假的,盐为啥在水里面,那不是都化开了吗,里面的鱼岂不都是腌鱼,还能活着?”
提到盐,众人更来了精神,村里家家户户盐可不多了,他们这趟可要多弄回去一些。
李青瑞和江淙俩人站在客舱外头说话,李青文期盼着早点见到二哥,但去京城在这里就得跟江淙分开……
他怅然的嚼着嘴里的炒高粱,感觉一点滋味也没有了。
船上不能生火,他们这一路都得吃干粮,好再准备的不少,并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江淙和李青瑞在说换盐的事情,如果能在临肃找到盐,就不必在京城买,省得来回折腾,而且吃盐也不是这一回,要是能在这里找到头,边城到临肃之间走动还是更容易些。
说完,江淙点头,转身就走了。
李青文在旁边一直等着,就想等他和大哥说完话,自己再好好告别一下,结果等了半天,人、人、人就这样直接走了?!
眼瞅着江淙都踩在了去往甲板的楼梯,李青文刚要开口,李青瑞却压着他的肩膀,道:“仔儿,江淙还有要紧的事。”
李青文想,说两句话能耽误啥事?
但这样一耽搁,江淙已经上去了,李青文虽然不甘心,到底也忍了,回到船舱,闷闷的坐了下去。
李青宏正在摆弄东西,一看他气哄哄的模样,便问道:“咋了,仔儿像是喝了一肚子北风似的?”
将脑袋靠在仓壁上,李青文鼓着脸道:“大哥告诉我要懂事。”
这话听起来委屈极了,李青宏看向李青瑞,李青瑞满脸是笑,故意道:“我们仔儿向来都听话懂事,大哥对你最放心。”
李青文忍住没吐血,李青宏看看大哥,又看看幺弟,一脸的琢磨不明白。
于此同时的客舱里,周丰年刚送走过来问候的船长,有些精神不济的靠在塌上,周从信看看他的脸色,道:“外面的水晃着怕是有些眼晕,公子先吃点药准备着?”
他拿出了水袋和药丸,送到周丰年的面前。
周丰年皱了皱眉,还是扔到嘴里,吃了下去。
吃完,他又重新躺回去,俊美的脸褪去几分颜色,萎靡之态霎是明显,“坐船不难受,我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公子只是没歇好,咋就自己吓唬起了自己。”周从信给他盖了条毯子,道:“一路上都没睡好,趁着没开船,先躺着养养神。”
周丰年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睁开了,掀开毯子坐起来,一脸烦躁的来回走动着,“周从望每次生病,都会出些事情,上次是我醉酒后砸破了那个狗孙子的头,上上回是我在画舫喝醉,掉到水里,差点淹死……”
周从信一脸无奈,“公子这次不喝酒,不就甚事没有了。”
俩人正说着话,临肃押送贡品的官员前来拜望,同时告诉他们,北风刮起来了,既然所有人都上船,开船的日时辰便提前到今日。
周丰年正心烦意乱呢,也想早点到京城,闻言自是愿意。
很快,提前开船的消息传了下来,杨树村的人既高兴又紧张,他们从前没坐过船,也没过过河,这一下就坐了最大的船,走在这么宽的海上,新奇之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听着甲板上的船员不停的跑动准备着,李青文的心里跟开了锅似的,他想,江淙口袋里的鸡蛋还没给他,还有肉干……
不是说都给他准备的,现在啥都没留下!
李青文坐着,把脑袋埋在手臂上,那些东西啥的倒是不咋稀罕,本来还想着抽空下船去见一见江淙的,现在是没这个机会了。
心里酸胀一片,李青文算计着来回路上的时日,又开始合计,在京城时会呆多少日子。
边山寒[种田] 第1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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