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们此行已成,陈氏倒是没哭,叮嘱道:“路上定要小心,照看好恩人,你们可要平安的回来。”
兄弟几个重重点头,挥手告别。
看着爹和叔叔渐渐远去,李正亮和李正明扯着嗓子嚎,听的人心肝颤抖,李青风虎着脸道:“男人哭甚哭!”
李正亮抬头看着他,瘪嘴道:“小四叔,你的眼泪都把脸洗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李青风转身,随便用手抹去脸上的湿迹,粗声道;“好男儿就要走四方,没出息的才一直躲在家里!”
李正明哭的打嗝,仰着小脸问道:“那、那小四叔去过哪里?”
并没有出过远门的李青风恼羞成怒,伸手就摸着两个侄子的痒痒肉,恶声恶气的道:“等着看,我以后走的比谁都远!”
俩孩子被挠的又哭又笑,几乎喘不过气来,陈氏拍着李青风不让他作恶,离别的愁绪被这打闹弄的消散了些。
走出去很远,李青文回头,依旧能看到城门口几个小小的身影,心里又胀又酸,终还是扭头继续赶路。
四个人中,李茂群丝毫没有离家的忧愁,反而脚步轻快,“这架子还挺好用,抬这么大个人省力!”
江淙个头真不矮,李青文当时让人做了大尺寸的担架,现在几乎没有空出多少来,默默的比划了几下,李青文觉得江淙应该有五六尺高,差不多一米八的样子。
是李青文羡慕的身高。
车上装满了东西,李青文坐不下,便在担架旁边走,看昏睡的人初现硬朗的面容和微微拧着的眉头,问道:“二哥,江大哥啥时候能醒?”
不等李青卓开口,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蒋立平道:“他昨日夜里醒了一会儿,喂了两口水,又昏沉了去……兄弟,多谢你们昨天送来的酒菜,我们自从离家,没怎么吃到正经的饭食了。”
“蒋大哥别客气。”李青瑞和他说过几次话,十分熟稔,“别说你是我们恩人的同僚,便是同走这一趟路,我们缘分也是不浅。”
蒋立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要送江淙去边城,真的,我们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他若是知道你们为他犯险,怕不是要愧疚死。”
不单蒋立平,其他人对于李家兄弟的举动也是大受震撼,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而是这一路危机四伏,北面的驿夫一年都不知道死多少,他们能活着到几个都不知道。
这一行,几乎就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
要是亲兄弟倒是还好,只是曾经被江淙救过,后来只有书信联系的人竟然不顾性命危险护送,真可谓义薄云天。
李青瑞道:“蒋大哥,别说这话,人活着就有盼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柳暗花明。恩公若是醒来赶人,我们也不回去,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到地方,我们兄弟才算是有了交代。”
“是啊。”李茂群接口道:“他们家的人向来重情义,他爹也是牛哩,从前背着老友从京城一直到他家,一千多里啊那可是。后来我们这闹饥荒,全都跑出去要饭,他爹的老友赶车跑老远来送粮食,路上不知道遇到多少抢劫的,可真是过命的交情!”
李茂群说的是程年明,曾经跟李茂贤一同在京城做工,当时李茂贤年轻,没有一点手艺,被派去拉石头,真真的体力活,还容易受伤。
李茂贤脚差点被砸断,干不了活,监工也不给饭,很多受伤的人都被饿死。当时做木工的程年明看他可怜,夜里教他工匠活,秦林一个读书人去偷酒给他揉脚,三个人在那吃人的年月活了下来,自然成了生死之交。
程年明把这段过往同村里人说,杨树村的人听的瞠目结舌,蒋立平等人只听李茂群随口一说,登时觉得江淙当年冒险救人值了。
走了一会儿,李青文道:“茂群叔,换我抬。”
李茂群微微有些喘,脸上汗意很重,他还想坚持,李青文硬是抢了过去,木头在手,双臂猛的一重,李青文立刻提气撑住。
江淙身材修长,乍一看有些细瘦,但身上的肉都结实,很有分量。
很快,李青卓也换下了李青瑞,李青瑞并没有逞强,这一路长着呢,这才刚刚开始。
因为人多,他们这一行人拉的队伍就很长。
前头是领路的差役,中间是带着枷锁的犯人,李家兄弟抬着江淙走在蒋立平他们后头,他们屁股后面还有差役和牛骡车。
后头的差役是防着犯人逃窜的,那几辆牛骡车由官家指派,上面装的是犯人的衣服行囊和口粮。
并州地广人稀,他们从日头还没出来走到日头到了正中,经过许多村落,依旧没有看到前面城镇的影子,午饭是差役发下去的干粮。
就着众人坐在路边吃饭的功夫,李青文等人立刻原地生火,把被子包裹着的药罐拿到火上烧热,喂给江淙。
江淙腿上伤口还在流着黄水,李青文有点担心,李青卓却说无妨,他一把抓过李青文的手,看着上面的血泡,飞快的用银针挑破,面无表情的道:“多磨磨就好了。”
如果不是二哥平时对他关怀有加,就李青卓这冷酷无情的模样,李青文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弟弟。
吃完饭立刻动身,李青文到底气力小,抬担架的时间少,但也累的够呛,秋风簌簌的吹着,他被汗浸湿的后背冰凉一片。
太阳快下山时,听说快要前头驿站,李青文振作精神,加快了脚步。
四周变暗,再加上路不平,李青文突的踏空,身子歪斜,他后面的李青卓也被连带着一个趔趄。
担架一下滑落到地上,“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李青文心道不好,刚挣扎的站起来,就听到大哥惊喜的叫道,“醒了!”
第28章 醒了
自从受伤,江淙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简单的包扎无法控制伤势,伤口渐渐开始糜烂。
他背着人在夜里用刀清理伤口,咬了一嘴血,奈何无医无药,身上还是发了热。
失去意识前,他想这四千里的路,怕只能走到一半。
后背的疼痛唤醒了昏沉的意识,江淙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张张脸,头脑很快清明,被救了。
原本因为担架摔在地上,几个人大惊失色,没成想这么一下,江淙竟然醒了,李青卓把大哥扒拉到一边,面无表情的问道:“怎么样,哪里有什么不适?”
“渴……”江淙下意识的开口说道,目光在李青瑞和李青文身上逡巡,漆黑的瞳仁微微一震,“你、你们怎么在这……”
很显然,这个时辰和地点并不适合叙旧,差役很快就不耐烦了,吼着快点走。
李青瑞和李茂群赶紧抬起担架,李青文用手指沾着水点在江淙发白干裂的唇上,“江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啊?”
江淙并没有接到李青瑞给他送的信,不知道李青文已经好了,上次相见时,这个小孩还是个俊秀的小呆瓜,现在看上去十分机敏,乌溜溜的眼珠灵气极了。
“李青文……”江淙轻轻的笑了一下,因为浑身无力,笑意只在眼中闪过。
一下被叫出了名字,李青文高兴极了,沾着水的指尖动的很欢快,“没错!江大哥,多喝点。”
蒋立平也高兴坏了,带着沉重的枷锁靠近担架,道:“江淙,你不知道自己伤的多重,得亏李家的几位兄弟来的及时,要不咱们兄弟可要阴阳两隔了。”
江淙没有开口,心里清楚,他这是踏上黄泉路又被生生拉了回来。
因着江淙苏醒,大家高兴,一扫赶路的疲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前头的驿站。
这驿站没有专门关押流犯的地方,所有人都被驱到一个大屋子里,李家四个人也一样。
将江淙放下,李青卓便诊脉,察探伤口。
李青瑞这才跟江淙面对面招呼,先是报了家里的平安,然后把李青卓和李茂群介绍一番,道:“恩公,你且安心养伤,有事知会我们叔侄四个。”
江淙面上带着土色,“李大哥比我年长,唤我一声江淙罢……这回可是给你们添了大麻烦。”
李青瑞连忙摆手,“当年江兄弟救我们父子三人时可想过麻烦?今日我们也一样!”
见他一脸疲累,李青瑞并没有客套太多,让江淙好好休息,转头便出去生火熬药了。
李青卓整理药箱,李青文好奇的打量着江淙,脸庞瘦削,剑眉挺鼻,支棱的骨架和结实的四肢完全脱离了少年人的形态,长手长脚,怪不得两个人抬着都费劲。
明明还不到二十岁……
李青文的目光直白的没有一点掩饰,江淙很快察觉到,缓缓扭头看他。
这一眼,李青文脑中突然闪过梦里那个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画面,下意识的问道,“江大哥,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显然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惦记着几年前的伤,江淙吃力的抬起手臂。
在牢中擦身子时心里着急没注意到,现在李青文想到这处,探头瞧过去,就看到靠近肩头有一道拇指粗细的暗红疤痕。
看着狰狞的增生,就知道当初刀伤多重,李青文吸了口冷气。
“现在知道害怕了?”江淙放下手,道:“当初你可是看到刀劈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对于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铭记于心的不止有李家人,还有江淙。
李青文无奈道:“那个时候我啥都不懂,也不知道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
李青文点头:“知道了。”
“去边城也很危险。”江淙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不怕?”
李青文挺了挺单薄的胸膛,理直气壮的道:“要是我一个人肯定怕,这么多人一起就不怕了。”
李青瑞端着药进来,这次不用假手于人,江淙自己便能喝了。
天黑的更早了些,差役们扔了两兜子干粮给流犯们,把门从外面锁上,然后自己去喝酒吃肉了。
众人早就饿极了,立刻抢着布兜子,蒋立平吃了一口饼子,嘴里一股霉味,“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这也是人吃的东西?这群狗东西,流犯的口粮都克扣!”
按律,流犯的口粮有定额,由流放途径的衙门提供,这些干粮便是柳山县衙门出的。
其他人咬了一口,脸也都皱到了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咽下去,道:“难吃也得吃啊,不吃就得饿肚子,明天还得赶路呢……”
“吃吧,吃吧,咱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啥可挑的,能活着就不错了,唉。”
“想当初,咱们爷们风光的时候,那些府衙的人都得给三分脸面,请咱们吃饭都得说一声赏脸,现在就给这些要饭花子都不吃的烂东西!!”
屋里一片愤愤之声,他们这些府兵从前也是当差的,日子比平头百姓好,突的落了难,心中自是不平。
江淙有伤,吃的是陶罐煮的小米,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李家人吃的是高粱饼。
李青瑞前前后后打点衙门花了不少,又买了骡子和车,手头只剩下了一点点,不敢乱花,他们四个吃的用的都是从家里拿的。
在一片骂咧声中,吃完了饭,有人倒头就睡了,李青卓给蒋立平看了后背的伤口。
在贡品被烧一案中,蒋立平和江淙是头领,因监管不利,各挨了一百棍,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抹了药膏后,蒋立平道了谢,李家人跟着一起走,他们也得了恩惠。
江淙的腿不再流血,伤口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吓人,李青卓用手在伤口附近按压了几遍,力气越来越重,李青文看到才刚微微愈合的那层皮肉绽开,血水又淌了下来,忍不住出声道:“二哥……”
李青卓没理他,递过去一个干净的帕子给江淙,双手握着刀柄用力刮着旁边完好的地方。
江淙也是能忍,没有用牙咬帕子,只闷哼了一声,后面便没了动静。
李茂群手拿着油灯照明,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鲜血染红了大腿,李青卓的动作还没有停,过了一会儿,肉里积的脓包被生生挤破,黄色粘稠的脓液流了出来。
李青卓继续用烈酒清洗伤口,和上次昏迷的时候不同,这次的疼痛尖锐鲜明。
李青文在旁边都感觉到江淙身体震了一下,等二哥弄好,立刻上去擦拭。
江淙疼出一层浮汗,撑着手臂跟李青卓道谢。
李青卓摆手,把青色药瓶递给江淙,道:“江大哥不用客气,这脓血得放几十次,以免亏太多血气,药丸一天三次服用。”
边山寒[种田]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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